大燕国新帝登基,转眼已是四年。
沈奕白继位时年十四,照说,大燕也曾出过几位少年天子,然而,到了他这儿,先帝实在是不放心,临终前还特意选定了三位辅政大臣。
朝野上下,人人心知肚明,先帝如此放心不下,不仅因为继位的这位五殿□□弱多病。说好听了,是文治武功皆有欠缺,说难听了,就是废柴。
那皇长子沈鸿昭虽也资质平庸,但若是能活下来,他和五皇子比较,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倒略胜一筹。沈奕白唯一强过沈鸿昭的,是拼妈,他生母谢淑妃家族势力强大;而皇长子的生母出身不好,早年只是先帝身边的侍女,因母凭子贵,后来才升了位份。
只可惜,人生如戏,烽火硝烟刀剑无眼,大战之后沈奕白成了天选之子。
世人皆叹,富贵天定,命硬很关键,且不说才华和手腕,能把对手熬死而自己活着,这就是天命所归的真谛。
朝臣们对新帝原都没抱多大期望,只盼他在辅政大臣的辅佐之下,能振作勤勉,不胡作非为就好。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少年天子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赏罚分明,他肃清吏制,富国强兵,推行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举措。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有人说,沈奕白四年前经历一场生死,大难之后心智一夜成熟,懂得了居安思危;有人说,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只有重任在肩,将天下兴衰系于一身,他才会忧国忧民;也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先帝睿智无双,淑妃出身名门,他们所生的皇子怎么可能是个废柴?从前不过是低调,没有野心罢了。
虽众说纷纭,然而沈奕白到底是皇帝,就算旁人心中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忍着,哪敢多问?毕竟,没摊上个草包皇帝,这是举国之幸。
四年了,眼看着皇帝大婚后便要亲政,朝堂之上虽暗流汹涌,表面却是一团和气。大燕百姓安享太平,百业俱兴。
百姓们虽安享太平,却也有家宅不宁的。
华府后院,两棵桂花树上茂密的绿叶间,早已星星点点地缀满了黄色小花。两棵树中间站了个丰腴的妇人,一手叉了腰,一手指着内宅的格扇门叫嚷。
“到了这一步,我聘礼都收了,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当家,你既在这家中一日,便由不得你不肯!”
“那京兆尹冯大人家的小公子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好的人家,你若嫁了进去,日后自是享不尽的荣华,总强过你抛头露面,做个芝麻绿豆大的主事,一个月挣的,就只能喝西北风!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究竟是为我好,还是为了你的亲生儿子好?”屋里的女子任她颐指气使地说了半天,始终不理睬,此刻,华梓倾到底忍不住,隔着门,开了口。
“当我是傻子么,说白了,你无非是卖了我,想去给楠谦谋个好前程。我娘死得早,你素日厚此薄彼我都可以不计较,只是,这婚姻大事,你不该这样作践我。京城里谁人不知,那冯家的小公子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平生做过多少缺德事?”
华楠谦是华梓倾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娘过世后,姨娘蔡氏便被扶正。祖父和父亲都在的时候,华梓倾的日子还强些,后来父亲、祖父相继过世,蔡氏几乎掏空了府中值钱的东西,大多拿去贴了她那个不善经营,又吃喝嫖赌的娘家弟弟。
想当年,华家也曾风光一时。祖父华凌风,官拜云麾将军,麾下一支定远军,威震四海。
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儿子孙子都碌碌无为。先帝开恩,华梓倾的爹华修远才做了个朝散大夫,从五品下。到了华楠谦这儿,更加不是做官的料,只在衙门里当了个仵作。
唯有孙女华梓倾,颇有祖父之风,自幼习武,十一岁便跟着祖父行军打仗,武功胆识皆不输于男子。只是,华凌风年迈,不愿她一个姑娘家继续过这样的生活,而她又不能安于闺阁,这才让她在兵部做了个从八品下的小小主事。
就在四年前,华凌风遇刺身亡。
蔡氏理直气壮地嚷道:“楠谦是你弟弟,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你为了他就算做些牺牲也是应该的。别说是明媒正娶,冯家便是要你做妾,那也是你的福气!更何况,冯家多有钱?便是在嫁妆上,我也不能亏了你……哎哟!”
门突然开了,一只鞋径直飞出来,砸在蔡氏的脑门上。随后,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做妻做妾,要去你去!”华梓倾坚决地回道,“别打我的主意!”
蔡氏挽起袖子过来拍门耍沷:“你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你滚出来,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居然敢拿鞋来扔我,我可没法活啦……”
“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华楠谦回来,正看见这一幕,伸手来拉蔡氏的胳膊,“姐不想嫁,您何苦逼她?”
“你这没良心的,我还不是盼着你好?你说你当个仵作,日后能有什么出息?”蔡氏突然拍开华楠谦的手,向后缩了缩,“是不是刚碰过死人?洗手了没?”
“洗过了。”他被娘嫌弃,撇了下嘴,“当仵作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娘知道你的水平,若得冯大人举荐,当个正经医官,月俸可高得多……”
华楠谦连连摆手:“不成的,医官若治死了人,是要赔钱下狱的。还是当仵作好。”
蔡氏嚎了起来:“你个没出息的!你成天就知道躲在屋里看些不着调的破书,这样不长进,我日后还能指望谁?”
“娘若实在不喜欢我当仵作,我或许,也能当个兽医……”
格扇门猛地一下又开了,打断了母子俩的对话。华梓倾气汹汹地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她一只手伸到蔡氏面前,另一只手提着刀。
“我娘留给我的首饰盒呢?还给我!”
“什么首饰盒……”
“别装!我知道是你拿的。”
华楠谦也在一边问道:“娘,是不是你?”
“是我又怎样!”蔡氏当真懒得装了,“一盒破首饰,根本卖不了几个钱,我这不也是着急要给你准备嫁妆。”
“你偷我娘给我的东西,拿去给我准备嫁妆?你可真行!”华梓倾气得发抖,眸中冒火,“你凭什么卖掉我娘给我的东西?卖哪儿去了?”
“你若肯听话嫁人,我赎回来还你便是。若不然,你可再拿不回那盒首饰。”
“大花菜!”华梓倾每次愤怒的时候,都会管华蔡氏叫大花菜,她一提刀,“逼急了我,我便一刀砍了你,大不了给你抵了这条命。”
“别呀,”华楠谦生性懦弱,此刻快哭了,“娘,姐,我可不想给你俩去验尸啊。”
秋娘买菜回来,看这情形,连忙冲过来,拉住了华梓倾。“使不得,莫要闹出人命来。”
亲娘死得早,秋娘是华梓倾的乳母,若换了别人,也劝不住她。
华梓倾心里明白的,为这样的人抵命不值得。
她一扭头,回了屋里,外边华楠谦也顺势拉走了大花菜。
她进屋便从箱底翻出个白玉牌,秋娘认得,那是御赐之物,华凌风周年忌日那天,新帝亲临吊唁后钦赐的。
先帝感念华凌风当年救驾之功,临终时曾交待,日后要为华梓倾赐个好归宿。
那日华家人都跪着,新帝对华梓倾说,等有了看中的人,只管拿着玉牌来找朕,朕给你赐婚。
若非是御赐之物蔡氏不敢动,只怕也被摸去当了。虽然不敢打主意,蔡氏也不是没有牢骚的,一样是华凌风的后代,何以先帝眼中,就只有华梓倾。倘若能给他们母子俩一根鸡毛,他们也可以拿着当令箭,得些好处。
秋娘见华梓倾拿了玉牌,便猜到她的心思。“小姐这是要去求皇上?”
不然怎么办呢?蔡氏也知道她有这块玉牌,若是收了聘礼,又和冯家串通好了,冯家上道折子,只说华梓倾与他家小公子是情投意合,皇上不明就里,万一信了,直接赐了婚,那这事便是铁板钉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