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急,华梓倾也不急,她看了眼后面那一行人,果然不见小开子。
“皇上,臣听说,您把小开子送去曹府了,这是真的?”
他淡淡地没说话,叫李成禧带着一行人都退远些,恭喜和恭敬也跟着回避了,他领着华梓倾走到树荫下。
“朕有话问你。”皇帝开门见山,“此时没别人,说吧,昨日爬树,把鸟窝扣在姜才人头上,是怎么回事?”
华梓倾愣了一下,她本以为这事儿过去了,原来只是因为昨日赏花宴,皇帝没空追问罢了。
“您这是,秋后算账?”她小声地嘟囔。
她耷拉着脑袋,自以为掩饰了垮着的脸,上身立得笔直端正,两只脚相互来回地挤踩着鞋的内边,像犯错被罚站的孩子。
皇帝低头看着眼晕,抬脸叹气,伸手指了指树荫下一块白色的大石。“坐下说。朕许你坐得没规矩,但是必须答实话。”
华梓倾略一迟疑,便谢恩坐下了,在石头上坐得像个大兵一样,完全没有女子的文雅。
皇帝默默地翻了下白眼,鬼使神差地跟着在她身边坐下了。坐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只要和华梓倾在一起,举止总会被带跑偏,也变得不成体统起来。
皇帝循循善诱:“说吧。你告诉朕你欺负姜才人的原因,朕就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真的?”她选择相信后,皱了皱眉头,这事儿想起来就生气,连措辞都忽略了,“她说我勾引你!”
华梓倾看着皇帝微怔的面孔,义愤填膺:“您说说,姜才人她怎么可以这样说臣?”
“对,不应该,”皇帝从善如流地点头,“你根本没这样的情商。”
“……情商?”这个词她虽然没听明白,但是鄙夷的意思她听出来了,“皇上,您这话,是瞧不起臣的意思?”
皇帝撩了下眼皮,算是默认。
那天在屏风后,他听见华梓倾和沈臻的对话了,她应该是对人家有意思的,结果沈臻说并无心悦之人,她马上就云淡风轻了。这姑娘心大,她要是会勾引人,应该早就对沈臻下手了吧。
华梓倾对他的反应很不满,但她不能和皇帝计较。“臣已经回答了,现在轮到您了。您真的把小开子打了,然后送给曹小姐做礼物了?”
“嗯。”
“为什么?”
皇帝又撩了下眼皮:“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你……”
皇帝故意一本正经地撇开脸不看她,一想到她此时可能气得像煤炉子上的炊壶直冒烟,却不敢朝他扔鸟窝的样子,他就偷笑。
宫里宫外的人都太无趣,当皇帝是个很寂寞的工作,他四年来都不曾遇见一个像华梓倾这么逗的人。
“你……”了半天,竟然没听见她有下文。
皇帝想扭头看看,她是不是傻了,却在此时,突然感觉肩头轻轻一沉。
那是一张柔弱时会令人怦然心动的容颜,此刻离他那么近,近到,他的鼻息间猝不及防地充盈了属于女子的甜香。
他心头猛地一跳,无措起来:“你做什么?当真要来勾引朕不成!”
皇帝的衣襟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仿佛拽住的是一棵救命稻草。
肩上的分量让他心慌,因为太近,他闻到淡淡的芝兰气息,那本是宫中女子熏衣裳常见的味道,此刻却仿佛带着温度,娇柔甜美,分外惑人。
他僵着身子,用手抵住一边香肩。
“华梓倾,你给朕起开!就算你心里对朕不满,或者对姜才人不满,你也不能自暴自弃!你以为使美人计,朕就会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你休想。你扪心自问,对朕可有什么事隐瞒?朕可告诉你,对朕不敬,会掉脑袋……”
他一口气地说,平时很少见他这么能说。华梓倾蹙着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臣……肚子疼……”
“别装,你刚刚还好好的,走路带风,说话底气也足得很,蒙谁呢!”
皇帝说完,顿了顿。她的脸色看着的确不大好,眉头皱得紧,嘴唇都泛白了。她无力地靠在皇帝肩头,一手捏着他的衣襟攥得尽是褶子,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
这模样看起来,倒不像是装的。发作得如此突然,莫非出了什么事?
“喂,你刚刚,可有吃过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华梓倾眼神很茫然,微仰着脸,烟雨蒙蒙的秋水转了转。她没戴面巾,横竖昨日已经露了脸,今天去看沈娆,而沈娆从前就见过她的真容了。
“在披星殿吃了一碟蟹肉千丝卷,是姜才人送给公主的;若说碰过什么特别的……”她松了松失态的小爪子,“您算不算?”
“当然不算,”皇帝真不知道她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朕又不是什么蛇蝎毒物。”
“完了,臣是不是中毒了?”她受了启发,脸色瞬间更加惨淡,眸子里的星光都黯了下去。她泫然欲泣:“难不成,姜才人对臣怀恨在心,就要毒死臣?”
“糊涂!她又不知道你要去披星殿。就你这脑子,敢情是亥年的吉祥物吧。”
皇帝喊了声“来人”,李成禧带着人麻溜地出在跟前,几人一看这情形都愣了,又不敢乱打听。
“看什么看?传太医!”皇帝又想了想,“传肩舆,把人送回春晖堂去,太医也直接过去。”
李成禧交待下去,两路跑得快的小太监一路传太医,一路传肩舆,他自己守在原地低着头,怕主子还有吩咐。
刚才,可不怪他多看了几眼,这么些年来,太后好心送进养心殿的暖·床宫女皇帝一个都没碰过,说是要大婚亲政,却仿佛对男女之事全不上心。李成禧跟在御前这么久了,还是头回看见皇上和女子这般亲近。
华梓倾全然没察觉李成禧的目光,肚子疼得厉害,她还在琢磨刚刚皇帝说的话。
平时她的脑子并不差,刚刚只是疼糊涂了,现在明白自己说了蠢话。姜才人不可能在送去披星殿的食物里下毒来害她,姜才人更没什么理由去毒害公主和皇帝。
还有,十二地支里亥年对应的是猪,他怎么能拐着弯子骂人呢?
“皇上,臣快要疼死了,快要……喘上不来气儿了。临终前,臣有三件事,非……非说不可。第一件,臣不属猪,臣是属兔的。”
属兔的,和皇帝同年。
她额角冒冷汗,脸色和白兔差不多,皇帝很同情她,可若真到了快死的时候,总该拣要紧的说吧。
“第二件,不管是谁要害臣,皇上是明君,一定要为臣报仇啊!臣做了鬼,半夜里会去养心殿谢恩的。”
“……”皇帝表情很真诚,“朕是真龙天子,阳气重,孤魂野鬼不能靠近,你去找李成禧代为转达就是。”
李成禧:“……”
“还有第三件,”她“嘤嘤”起来,“臣实在是不想死啊,您一定得叫太医尽力医治,不能轻易就放弃了。只要能活过来,臣保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爬树,不扔鸟窝,还有最要紧的……不馋嘴……”
“你不能死啊,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朕心里难过。”
当皇帝的能这么说,华梓倾内心是感动的,要是没有后面那一句就更好了。“朕答应父皇的事没办妥,实在对不住他,要不然,你再挺一挺,朕还没给你赐婚呢。”
华梓倾翻了下眼皮,然后闭上了。皇帝理政和处置人有一套,要说婚事,他能先把自己的后位人选想明白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