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佳节,又称女儿节。春芳临大地,清溪潺潺流。

女儿佳节,春意萌动,京都一众闺秀个个打扮得或风雅或艳丽,成群结伴,来至西郊临溪岸边,桃花树下,踏歌起舞,嬉笑闹春,一片莺声燕语。

你看那一个个巧笑盈盼,向着偶从溪岸而经的少年郎君,美目流波婉转,期望借此佳节逢遇一位执手终生的佳郎。

程家的大姑娘程轻卿却没这种小女儿心思,她非但不想遇见情郎,且怕遇到情郎。

立在程轻卿身后,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附耳向程轻卿说道:“表姐,你快去吧,我哥哥该等急了。”

程轻卿捏着藏在衣袖里的荷包,轻轻地应了声:“嗯。”语气里压不住的紧张与焦躁。

那丫鬟却没看出这点,一迭声连连催促:“表姐,你与我哥哥半个月都没见面,我哥哥可想你想得紧,你们从小一处长大,想来阿卿表姐也相思难耐吧。”

程轻卿听她言言语语不断,心里更加烦躁,手中的荷包不断被她揉搓,这荷包原本是她为情哥哥精心绣制的荷包,可惜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看到心爱之人收到时的欢喜。

因为她不是程家大姑娘程轻卿,她是穿越而来的冒牌货,原主程轻卿半月前早因病而亡。

程轻卿看着眼前的贴身丫鬟,兼之表妹的许燕语,只见她细眉细眼,一张脸上凸出的尖嘴张张合合说个不停。

程轻卿暗叹了口气,她穿到原主身上已有半个月,遗憾她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这段日子一直养病在家,惟有向着家中丫鬟不动声色地旁敲侧问了解情况,以适应陌生的环境。

她探听得自己突然穿越而来的这个地方,并非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而是一个名为孟国的国家。既是架空时代,她又未曾继承原主记忆,便只有安心当她的深院闺秀。

哪知今日方一出闺门,她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哥便急不可耐地发来邀约。

想着,耳边又充斥着表妹许燕语催声不断:“我哥哥就在桃林那边,阿卿表姐你还在等什么?”说着,伸手推了推坐在绿茵上似在发呆的程轻卿。

程轻卿暗想:看来是躲不过了。遂站起身子拍拍衣裳上的草屑,展目四望,只见不远处东面小山坡上,漫山桃花,灿若晴霞。

程轻卿正举步要走,她身边一位小姐轻轻扯住她的衣袖,轻声问道:“阿卿去何处?”

程轻卿回头一望这位生得柳眉杏脸,柔媚可人的小姐,正是原主的闺中密友郭楚露。她回之以一笑:”去见我表哥。”

二人是极为熟识的,程轻卿与表哥之间的事情,郭楚露自然是清楚,她点点头道:“好,我在这等你回来。”

程轻卿回道:“嗯。”遂往桃林行去。

游玩的闺秀众多,且程轻卿平日娴静少语,故她的离开并不引人注意。

此时程轻卿独自步入桃林,但见那花如万片丹霞,千重红锦。

她却无心赏玩此美景,心中抑制不住地砰砰乱跳,往前脚步迟缓,不断猜想着这位表哥是何模样,听表妹许燕语说她们是青梅竹马,终生相许的情谊。那么应是十分熟稔,她该如何表现才不会露馅,若是被他看出她不是原来的程轻卿,她该如何自处才是。

一路上思绪纷纷,没一时便行到山坡上,忽地目光越过簇簇鲜妍桃花,程轻卿遥遥隐见一个少年公子,负手而立,似在等人。

程轻卿心下思量:那该便是表哥许良了吧。

顿住脚步,低头把手上被她不小心捏得发皱的荷包扯平整,深蓝荷包上绣着游水交颈鸳鸯,绣技精湛,栩栩如生。

程轻卿大拇指放在荷包上的绣字“良”上摩挲,兀地一颗心跳得愈加厉害,仿若突破脑际,紧张得呼吸不由加重。

程轻卿暗暗给自己打了个气:放松,一定不会被识破的!

复抬起脚步,绣鞋踏在尘叶间,一双眼眸盯着即将要面对的许良表哥。

但见那人一身缥缈白衣,隐于万片丹霞中,不染尘俗。

程轻卿心中微讶,听表妹许燕语说他是今年上京春试的书生,料想不到竟有这等气度。

不远处那少年公子听到来人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此时程轻卿距他不过十步之遥,只见转身而来那人朗若朝霞,容止风流,恍若天神降世,刹那间漫山桃花皆失色。

一时四目相注,程轻卿只觉天地倏而寂静,怔怔睁大双目凝着眼前绝美少年,不知所措,呼吸都忘却。

须臾,程轻卿才重新找回神智,但不知因为桃花异香扑鼻,还是他的容貌震动人心,程轻卿只觉脑袋一片混沌,原先想好的如何与他应付之法全数忘却。怔怔走上前几步,却见他眉心轻皱。

程轻卿心慌意乱,一面是觉得自己肯定露馅了,一面是乍见如此天人带给她的冲击不小。只觉面额发烫,脸上发烧,不敢看他面容,垂柳似地低头看那人如玉般的修长指节,始终不闻他说话。

一时寂然,只有枝头上燕雀叽喳叫声,程轻卿全身有如擂鼓般,心跳个不止,感受到那人盯着她的目光,更觉如刀割肤,觉得他定是识破她了,心内一阵惶急。

手忙脚乱间,抱着早死晚死都得死的决心,干脆一不做二罢休,抬起左手就拉住那人的手,右手迅速地塞那鸳鸯荷包放入他的手心,因紧张又心虚,结结巴巴道:“哥、哥……这、这是给你的。”

说话间,程轻卿始终没胆子抬头望他一眼,忽地余光瞥见前方衣角闪动,料定是有人来了,赶忙说道:“我、我还有事,便、便先走了!”说毕,如蒙大赦,提起裙角一溜烟跑下山。

那始终不发一言的少年公子,长眸轻扫了眼跑得豪放的姑娘。

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已行近来,显然看到了方才的姑娘,又望见公子手上的荷包,不由啧啧称奇:京都的姑娘求爱是一日比一日大胆了。

面上不显,恭谨地向那公子禀报道:“爷,被他给跑了。是沈家大姑娘的人阻拦。”

少年公子嗯了一声,将手中荷包一丢,似很嫌恶。

那小厮极有眼色地奉上洁净手帕。

少年公子接过,慢慢将抓过荷包的手擦拭干净,继而把手帕掷于地上,顺势瞥了眼滚在尘土里的精致鸳鸯荷包,他缓缓道:“全部查清。”声音如珠似玉,清如仙乐。

那小厮会意,低首回道:“是!”

程轻卿跑到山下,就像虎口逃生的人,乍得生还,长舒一口气。

许燕语在溪边不时往桃林处瞥眼,忽见下山的程轻卿,大觉惊奇,心道:怎么一会功夫便回来了。

疾步走来,问程轻卿道:“没见到我哥哥吗?”

程轻卿理了理衣鬓,适才吓得她都忘了端着大家闺秀的风度,重新端庄着步子,回道:“见到了。”说着,往闺秀们聚集处行去。

许燕语紧跟在后,问道:“那怎的回来那么快?”

程轻卿道:“他还有事便先走了。”

许燕语不觉狐疑,她哥哥春试已毕,如今等着放榜,长日闲居,哪来什么要紧事,往日两人都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非她催促不分开,哪有像今日般。

看程轻卿脸上淡淡,并无异色,她只好撇撇嘴,待归家后再把满肚子疑惑去问她哥哥。

回到溪岸边,闺秀们正在相互泼水作耍子。

上巳节以畔浴为驱邪迎福,众人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姑娘,自然不便褪衣下溪浸浴,故以溪水相泼,也算佳节中迎福气的好寓意。

程轻卿刚一近岸,登时一掬清水迎面袭来,只泼她满面水花,双眼模糊。

程轻卿忙抬手用衣袖擦拭眼皮,睁眼看时,只见郭楚露蹲在岸边,一手划水,朝着她笑意盈盈,喊道:“阿卿,今年都是好福气啊!”

显然朝程轻卿泼水之人便是郭楚露,程轻卿靠近几步,也从溪流中捧起微凉清水,朝她泼洒,笑道:“你也是整年的好福气。”

欢声笑语,嬉闹不绝。

耍至日落西山,众闺秀方才一一道别。

程轻卿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许燕语瞧她呆呆出神,也不扰她,只自揭开车帘,往外瞧去。

程轻卿静下来,又想起今日与表哥相见的形景,她认定表哥肯定看出她的异样。

想着,程轻卿瞥了眼正侧脸看街景的许燕语,一张面容也不过称得上清秀,再加微微凸起的嘴,标致倒是谈不上的。万万没料到她哥哥竟生得如此俊朗,让本就心虚的她措手不及慌了神。

程轻卿自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怪自己定力不够,才露了马脚。

心内长叹了声,今年的好福气她是没有了,说不定明日就被人当做妖邪附身,驱赶别处。

忧心忡忡了一会儿,又转念一想,哪有那么严重的,我不承认就是,好端端的他也没甚么证据,仅凭感觉他也拿不准吧。下次找个理由找补一回,行事注意便是。

但听说二人虽未正式定下婚约,然而双方家庭都已默认两人结连理,糊弄过这一回,那往后呢,她岂不是早晚要暴露。家中爹爹娘亲待我还算好,不知我若不嫁,会不会同意。若是不同意,那该如何?他那般样貌,若是品行无恙,嫁于他好像也还能接受,只是她又非原主,霸占人所爱终究不好。

程轻卿一番胡思乱想间,马车已回到家门口,车夫高喊了声:“小姐,到了!”

程轻卿应了声好,只见身旁许燕语径自下车,也不搬踩凳,也不扶她,兀自在车下等着。

程轻卿心中闪过一丝不悦,这时大门口迎出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妇人,快步到车前,笑得皱起一张脸,伸手扶程轻卿下车,道:“哎哟,大小姐回来得巧,夫人正吩咐摆着饭,派奴出来看小姐几时回来,怎想这般巧。”说着,不悦地觑了眼在旁抱臂站立的许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