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嘶哑的声音回道:“是!殿下。”

程轻卿死里逃生,虚惊一场,心想:还好还好,不是把人斩了。

想着,脖上寒刃撤开,程轻卿等着被丢出去,又急思如何应付许家兄妹。还没想出法子,忽听外面骂声戛然而止。

程轻卿心中一喜,迅速睁开眼,只见身边的暗卫早不人影,当下恍然:原来不是丢我啊。

忙松开枝雪的手,手心因方才过于惊骇,满手冷汗,对孟冠城行了个大礼,道:“谢谢殿下!”

程轻卿说完,才注意到孟冠城衣物松散,白玉肌肤透出薄红,不知是因喝了酒还是因为……旁边依偎的泪痣大美女。

无人回答程轻卿,程轻卿脸上扯起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迅速组织语言道:“臣、臣女非是有意打扰殿下的,殿下今日之恩,臣女定铭记心内,它日若有机会,必涌泉相报。”

孟冠城看着那三番两次乱闯的姑娘,小脸吓得煞白,嘴上语无伦次,故也无意为难她,吩咐道:“送程姑娘回去。”

程轻卿不知为何他知道她姓程,无心细想。忙福身再次相谢。

程轻卿回到家,离晚饭的时辰还早,遂回到房中。心情复杂地把鞋子一脱,疲累地躺到床上,让枝雪自去休息后,她自己在床回忆下午发生的事情。

想到许家令人作呕的兄妹不知此时在何处,竟没想到文质彬彬的许良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许燕语她应是不敢回来了,那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爹爹问起来怎么办,说来她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许良威胁她那些名不名声的,她自己不甚在意,可是她爹爹十分注重名声礼教。如果不出意外这是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家人,她不得不考虑。

程轻卿想了半天,思绪像团乱线,烦躁的挠挠头,又想起今日孟冠城大发慈悲为她解围。

想到这里,程轻卿自己否认道:不是,不是大发慈悲,是大大的好人。

因着对孟冠城是“渣男”这一印象先入为主,程轻卿下意识的对他有此形容。

胡思乱想间,日已将暮,上房那边派人来请程轻卿去用饭。

程轻卿答应着,收拾齐整往上房去用饭。

一家人饭毕,程世文和冯氏照例留程轻卿下来闲谈。

程世文道:“明日圣安寺的空明法师有场讲坛,你陪你母亲去。”

程轻卿听是圣安寺,不知那对兄妹现在住在哪里,回道:“好的,爹爹。”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程世文问道:“我听说你许家表哥住在圣安寺可曾去探望过?”

圣安寺乃国寺,地阔房多,每年都为上京赶考的书生提供低价房屋。

程轻卿胡扯回道:“是吗?我怎么不知?”

程世文中气十足的冷哼一声,道:“果是对你疏于管教!竟成这副模样!”

程轻卿登时心虚,只道父亲知晓了今日之事,又惊讶于怎么会这么快。

冯氏见程轻卿身子一抖,忙道:“老爷别吓着孩子了,女儿家想去会见心上人这是常事。妾当年不也背着家中父母偷偷出来见老爷吗?何况是在圣安寺里,不过是两个孩子谈谈心。”

程世文见冯氏在孩子面前说起定情的事,不觉怒面顿消,右手虚握成拳掩在嘴边假意咳了声,道:“孩子都是你惯的出来。”

程轻卿见原来是为她上圣安寺私会许良的事,这般小事就这样的阵仗,要是看到那块鲜红红肚兜,爹爹岂不是得气吐血?

程轻卿自在那思量,冯氏以为她是为与许良之间的姻缘担心,犹豫了片刻,道:“阿卿若是中意许家表哥,那娘明日派人往许家那边问问。”

程轻卿忙道:“娘且别急,我年纪还小不想嫁出去。”

程世文道:“又是小孩子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你都十五有余,不谈婚嫁是想待在家里一辈子吗?”

程轻卿嘟囔道:“也不是不行吧。”

程世文肃声道:“说的什么?”

程轻卿道:“没什么,爹爹娘舍得我,而我……”说着,低下头摇了摇,作悲戚状,哽咽道:“舍不得爹爹和娘,以后就没有人比爹爹比娘更疼我的人。”

冯氏看她泫然欲泣,好不凄苦,忙向程世文道:“就让阿卿再陪我们几年。“转而安慰程轻卿道:”阿卿莫要伤心,就算一辈子在家陪爹娘也无妨,且安心。”

程轻卿假意拭泪,点点头,道:“爹爹和娘最疼我了。”

程世文到底是个面冷心软之人,何况眼前还是眼前疼爱的女儿,只哼了声,道:“再陪几年可以,可别真熬成个老姑娘。”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程轻卿也跟着笑道:“不熬成婆就行。”

程世文板着张脸,眼里却全是笑意道:“数你嘴皮子最会贫。”

一家人谈谈笑笑了一阵,程轻卿才辞别回房。

次日,天还未明,程世文上朝前就派刘嬷嬷来催她起床,说是今日上圣安寺听空明法师的讲坛的人甚多,若是去得晚,马车都上不去。

程轻卿迷迷糊糊摸索起床,枝雪早进屋服侍,点上灯烛。程轻卿洗漱梳妆毕,吃过早饭,便同着冯氏上车出发。

冯氏见程轻卿带的是她所选的丫鬟枝雪,心下欢喜,但往日程轻卿和许燕语形影不离,不免还是问一嘴道:“许家表妹呢?”

程轻卿听言,随口就来道:“她?她说身子不舒服不来了。我看枝雪人美心善,阿娘,往后她就跟在我身边啦。”

冯氏点点头,欣慰道:“阿卿长大了。”

许燕语和许燕喜对程轻卿做的那些事冯氏不是不知道,只是从前程轻卿和许家姐妹同心,与她这个继母甚是疏远,冯氏敲打过许家姐妹,反遭程轻卿的抱怨,母女越发生隙,故她也未多加插手了。

如今程轻卿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只困困顿顿地眯眼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车外吵吵嚷嚷一片,程轻卿揭开车帘外望,只见不少骏马华车挤在一块儿,原是到了圣安寺脚下,不仅贵胄家的高车大马,平民百姓家也抱儿携孙地来听一场空明法师的讲坛,故一时堆挤在一处。

程轻卿这才切实感受到了佛教确是孟国的国教,当下马车行进不动,程轻卿母女只好下车,步行上山入寺。

程轻卿下得车来,抬眼前望,只见数百石阶通往圣安寺巍峨庄严山门,左侧有条马车道,此时已长长地排满马车,缓慢前进。

程轻卿暗叹:为什么总需要以台阶的数量来显出建筑的地位。

当下与冯氏带着各自的丫鬟爬街上寺,走走歇歇,约莫半个时辰,众人终于到达圣安寺大门。

圣安寺造得甚是威严雄峻,殿宇嵯峨,钟声袅袅,人众来往,香火鼎盛。

因着今日香众实在多,接待僧人顾及不暇,好在冯氏显常来进香,轻车熟路地带着程轻卿众人到普光大殿跪拜佛祖。

程轻卿跪在蒲团上,对着正中慈眉善目的三尊大佛拜了三拜。

行毕,程轻卿瞧见冯氏仍在虔诚叩首,遂等了她片刻,两人共同站起。

冯氏接过丫鬟递来的荷包,取出三块银子,放入功德箱。

侍立在功德箱前的穿黄布直裰小沙弥,双掌合十,对着冯氏佛礼道:“我佛慈悲,诚谢施主。”

冯氏亦是双掌合十,眉目虔诚回礼,道:“阿弥陀佛。”

程轻卿在旁有样学样,一道回礼。

出了大殿,冯氏赶往空明法师开讲坛处。

因信众众多,讲坛于一处大广场举行。

程轻卿与冯氏到时前排只有外侧有余位,程轻卿瞧冯氏于佛甚是虔诚,果拣了前排余位落坐,以谛听大师真言。

没一时,广场坐满了信众,还有些站在外围,好一幅礼佛盛景。

不消片刻,空明大师登上讲坛,全场屏息静听。

程轻卿初时还满怀好奇,听听这位法师为何魅力之大。

听了半晌,无非理学名言,玄门妙谛,程轻卿不信佛,故听不明白其中奥妙,一时仿佛穿越回学生时代的数学课,想要尽力去听,入脑迷茫一片,不自觉双目合上,脑袋渐渐下掉,一个激灵,清醒一瞬,又陷入困顿,头复垂下瞌睡。

“阿卿。”

程轻卿惊醒,浑身一抖,下意识回道:“啊?”

冯氏见她两眼困顿,以为是今日起得太早,低声道:“若是困了寺中有客房歇息,你出去找小沙弥问了便知。”

程轻卿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回道:“不用了娘,我出去透透气便好了。”说着,猫着腰退出人群。

程轻卿出来后也没去找枝雪,就在寺中乱逛,路上并未见到什么人,想来都跑去听讲坛了。

行到方才的普光大殿门前,瞧见里头只有个小沙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胖乎乎身子上穿黄布直裰,正是方才侍立功德箱边的小沙弥。

程轻卿正打量着,那小沙弥笑着朝她招招手,奶声奶气道:“施主姐姐你来。”

程轻卿看他可爱,心下一喜,走进去忍不住伸手捏他肉乎乎胖脸道:“怎么啦?怎么就你一人在这。”

小沙弥自小在寺中长大,鲜少接触女子,更别谈是捏他的脸了,双颊晕红,道:“今日轮到我守值,师兄们都去听空明师祖的讲坛啦。”

程轻卿见小光头羞得彻耳通红,遂放开手道:“那么你叫我来是陪你聊天的吗?”

小沙弥摇摇头,道:“不是,师兄说守值的时候不能与人聊天。我叫施主姐姐来,是师兄说捐了功德箱的人可以去后林摘樱桃,刚刚人多,师兄又不给我讲,真奇怪。现在没人啦,施主姐姐可以去后林摘樱桃吃。”说着,从案面一摞竹篮中拿出一个,递给程轻卿。

程轻卿正闲着无聊,有意与这讨喜的小沙弥多聊聊,谁知他说完正事后,就不愿再开口了,只重复着:“守值时闲聊要被师父罚的。”

程轻卿逗他道:“你师父看不见。”

小沙弥郑重摇摇头,童声童气道:“佛祖看得见。”

程轻卿见此,不忍再为难他,问了他后林怎么走,便提篮往后林去摘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