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卿远远看到前往绿草如茵,白衣白马,静立待她,不由想道:孟冠城这人今天怎么怪怪的?

程轻卿想着,小青骢缓缓行到白马跟前,程轻卿勒缰停下。

孟冠城道:“你没骑过马?”

程轻卿摇摇头,如实道:“没有。”

孟冠城看了眼矮矮小小的小青骢,道:“下来,骑孤的。”

程轻卿吃了一惊,连连拒绝。

孟冠城已翻身下马,站立在白马旁,道:“如你这般总是攀马而爬,今生都学不会。”

程轻卿听言,确是如此,因着小青骢不过四五尺高,她可攀爬而上,而孟冠城的白马足有七尺,爬是不可能爬的,唯有用正确的上马法子。

孟冠城一直等在下面,程轻卿只好下马,仰面看比自己高出两尺的白马,偶从鼻子中嘶嘶出气。

程轻卿见这马比穆义薇的红马还高还漂亮,理所当然地想到它比红马脾气还烈,不觉打起退堂鼓。退到孟冠城身后,小声道:“殿下,我骑小青骢就很好,这马我怕。”

孟冠城道:“孤护着你。”说毕,看着程轻卿示意她上马试一试。

程轻卿无法,只好行到白马左侧,抓住金鞍,脚重重的踏在镫子上,全身都在用力地往上。

孟冠城见此,问道:“穆义薇如何教的你?”

程轻卿就把自己看到穆义薇如何抓鞍、如何踩凳、如何一下子就飞身上去讲了。

孟冠城点点头,法子是没错,只是这等的方法对程轻卿从未骑过马的人来说算是高超,她就只能依样画葫芦,最后学得个慢吞吞爬上。

孟冠城遂让程轻卿先站在后边,自徐徐行至白马左侧,为她看得明白些,珠玉般的声音一面解说,一面以左足锦靴前掌踏马镫子,一手扳住马鞍,轻盈而缓慢跃上马背。如此反复几次,不疾不徐,流畅非常。

程轻卿在旁凝神细看,起先看他动作和速度明明与自己相似,然而跃上的姿态全然不同,看了几次,再加孟冠城的细心讲解,程轻卿只觉醍醐灌顶,跃跃欲试。

孟冠城见她褪去了脸上的怯怕,不仅是对马,还是对他,不觉笑道:“你来试试。”

程轻卿应道:“好!”

心里回忆孟冠城的每一步动作,她端平一颗心,放稳一只左足,左手扳鞍,想着孟冠城飘然白衣跃马而上,她手上使力,足下轻蹬,身子轻轻巧巧跃上马背。

程轻卿大觉与这两日练习的感觉不同,兴奋地对马下孟冠城道:“殿下,这样对吗?”

孟冠城微仰上望,只见那道娇躯逆着日光,笑颜比骄阳还要夺目。

孟冠城道:“对,坐直一些。”语气里带着连他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程轻卿立时挺直腰杆,此时感受着辛苦练习而得来的收获,不觉洋洋得意,低头看着放在金鞍上的双手,目光瞟向马儿如白雪剪成一般的毛片。

程轻卿还记着红马的教训,又心痒难耐,遂问道:“殿下,我可以摸摸它吗?”

孟冠城牵着缰绳道:“它甚是驯良,无需害怕。”

程轻卿听言,伸出右手手心试探地摸了摸,见那马儿平平稳稳站立,毫无异动。程轻卿遂放开胆子,左摸摸,又捋捋,口里道:“这只白雪马比义薇的红血马乖多了。昨天我被红马吓了一大跳。”

孟冠城听了,想起昨日穆义薇拥着她的形况,兀地道:“那便以后都不要骑她的马。”

程轻卿道:“以后也没机会了,那得明年,到春猎爹爹才会让我骑马出来玩。”说着,忽想起一事,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明日上朝,朝中事务甚多,今日的民情应是不值一提吧。”

孟冠城侧仰上望程轻卿从内而外溢出的心虚,不明白她那么怕程大人又为何总跑出来玩,程大人管得又如此严,她又怎么有法子避开家中耳目跑出来胡闹的。回道:“民为天,当以民为先。”

说毕,觑见程轻卿登时如失魂丧魄的木偶,蔫着脑袋,不觉心下好笑。

程轻卿听了,道:“那我该回去啦,今晚我要在爹爹面前表现好些,这样明日受的罚轻一点。”说着,踩蹬下马。

不想程轻卿正心烦意乱,又未曾下过这般高的马,足下一个脱蹬,径直摔跌下来。

程轻卿吓得紧闭双目,意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反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伴着清冽的气息。

程轻卿睁开眼映进孟冠城的俊脸,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登时挣动身子,推开孟冠城,脱离怀抱。

这一连串反应清清楚楚尽数落入孟冠城眼内,他在程轻卿脸上找不到一丝女子入怀的羞怯,那张惨无人色的小脸上,反倒昭示着他是个洪水猛兽,片刻间吞食掉她。

程轻卿飞跑过去牵住小青骢,转头对孟冠城道:“今日谢谢殿下,臣女告退。”

飞速说毕,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孟冠城遥望日光下近乎逃离的身影,他本就觉今日来西郊想遇上她一遇这个心思不可理喻,更没料到他一次主动接近姑娘,姑娘还视他如虎,惶惧且干脆地扭头就走,忽地心下隐隐生出失落与疑惑。

程轻卿回到穆义薇停放马车处,见她和孟冠舟在那说笑,不觉心下一冷。

穆义薇看到程轻卿骑马回来,大有进益,笑着迎道:“殿下真是厉害,不过片刻功夫阿卿就骑得这般好。”

程轻卿下马,道:“是。八殿下、穆姑娘我该回去了。”说毕,进车内拿了自己的东西,翻身上马,兜转马头,径直离开。

程轻卿勒着小青骢回去的路上,心情复杂。

心下后悔她今日不该跟孟冠城学骑马,她不会骑马倒霉的只是自己,若是跟孟冠城牵扯上感情关系,那会为她全家都招致灾祸。她又不傻,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孟冠城无缘无故对她好是为甚么吗?虽然想不通他长得这般样貌位第为何忽然对她有兴趣,大约是吃腻了山珍海错突然想尝尝小白菜是何滋味。

但这些都不重要,程轻卿清楚孟冠城过不了几年,就会失势身亡,所有跟他有感情牵扯的女子,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一并被沈芷遥虐杀,甚至波及家族,穆义薇便是如此。这也是她兀被孟冠城抱而惊慌失措的原因。

一想到穆义薇,程轻卿又气忿忿想,主角就是主角,怪我太傻。

一路思绪纷飞回到家,程轻卿把小青骢牵去马厩系好,顺手拿几根胡萝卜喂给它吃。

程轻卿静静看着小青骢闭眼大嚼胡萝卜,呆头呆脑,甚是享受。

程轻卿兀自喃喃道:“是了,小青骢才是最适合我的,美丽的东西总是危险而可怖。”

次日,程轻卿就牵着小青骢在后院里,练习上马下马骑行转圈,觉得可以勉强能在春猎中当个不出错的背景板,便到上房找冯氏闲聊。

到了上房,迎头便见刘嬷嬷,刘嬷嬷笑道:“大小姐来得好哇。”

程轻卿不知何事,遂问了声。

此时冯氏已在里头招她进来,让丫鬟倒茶水,刘嬷嬷把软垫铺在交椅。

程轻卿请了个安坐下,接过茶水,问道:“什么事啊?阿娘。”

冯氏道:“不知穆姑娘和你说过了没,今日穆府差人送来请帖,邀咱家一同出席穆老将军的生辰宴。”

程轻卿心下抗拒,脱口问道:“一定要去吗?”

冯氏闻言,想了片刻,道:“听闻穆老将军的生辰宴是圣上传旨大办,六殿下和丞相大人都会出席恭贺,你爹爹定是要去的,你娘我也是带着诰命,不得不去。你同穆家姑娘昨日不是还一道顽吗?怎么她家的宴席不想去了?”

程轻卿见此,只好应道:“没什么事,我随口问的。”说毕,程轻卿扯了些别的闲聊。

至日落时分,菜饭摆齐,程世文许久未回来,等了半晌,程世文差回来的小厮禀道:“大人刚任了个新职要忙得晚些,差奴才回来让夫人小姐用饭不必等大人。”

待母女俩个吃完饭,程世文才匆匆回来,冯氏吩咐人摆上新饭菜。

程轻卿好奇她爹又担了什么职,在旁静静等待他吃。

待程世文饭毕,程轻卿坐过去,问道:“爹爹任的什么新职?”

程世文道:“因着圣上一件差使,兼担供备库使。”

程轻卿见程世文往常恨不得多为朝廷、百姓多尽点了,如今任了新职,面上却无喜色,反而皱着眉头。遂问:“那爹爹看起来怎么不高兴呢?办的什么差呀?”

程世文道:“你个姑娘家问那么多做什么。总之待春猎结束后,我便领命前往符岭办差,你在家多照顾你娘,别成天想出去胡跑。”

程轻卿一听他说出去胡玩,生怕自己在外面做的事被发现了,乖巧地哦了声,便拜别父亲母亲回房。

次日,因着穆府吃的是午宴,程轻卿早早便起身洗漱梳妆,带着枝雪到门口,等了片刻,程世文和冯氏携手出来,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往穆府去。

镇国公府穆家世代深受隆恩,穆老将军更是朝中重臣,其子穆义阳年未而立已任三品威震将军,其女穆义薇才貌双绝,穆家可谓威势长盛。

昨日镇守边境数年的穆老将军回京,圣上更是龙心大悦,一道圣旨大办老将军生辰宴,此等隆恩盛宠,除却大丞相,穆家便是朝中头一份了。

今日的穆老将军生辰宴,多少人铆足了劲欲要进穆府吃上那么一道菜,给自己脸上增份光。

此时穆府前车马盈门,宾客往来,络绎不绝。程世文带着妻女,递过请帖,奉上贺礼。

穆府中人领着程世文往男席,冯氏与程轻卿往女席。

母女二人到得一个富丽堂皇的厅堂,堂内摆上十几桌筵席,热闹非凡。

丫鬟领着冯氏和程轻卿入座后,便匆匆告辞往大门迎接宾客。

入得座来,同席已有数人在座,其内三四个妇人领着自家闺女和冯氏和程轻卿亲密招呼,都是故人。

程轻卿或许从前认得,但现在定是不认得的,只得含含糊糊不知其姓地行礼。

好在程轻卿从前给人印象都是拘谨羞涩,也没人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