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开席的当儿,程轻卿无聊得盯着桌上果品发呆,耳里听着鞋履交错,满室谈笑。

怔了半天,宾客到齐,开席吃饭。鲜鸡肥鹅烧鸭鲜鱼,山珍海错,迭送上席。

程轻卿这才来了精神,美味谁人不爱,穆府的大手笔,比之家中日常小菜又是另一番滋味。

程轻卿饱食后,听来人传话,后园搭了戏台子给将军祝寿,感兴趣的夫人小姐们可前往观玩。

话音刚传,郭楚露不知从哪冒出来,拉着程轻卿的手道:“阿卿我们快去,晚了没好位置。”原来她比程轻卿先到,程轻卿入门时她便看到了,而堂中坐着的人甚多,程轻卿故没注意到。

程轻卿听言,向冯氏禀明,冯氏自然让她快些去。

二人携手来到后园,只见高搭戏台,朋客满座。

二人拣了个位置,等待开场。

程轻卿看到桌上缠枝白玉碟内盛着几瓣西瓜,不由眼前一亮,若说程轻卿最钟爱的果品,莫过于爽口多汁的西瓜。

程轻卿问郭楚露道:“这个时节哪里来的西瓜?”

郭楚露道:“江南送上来,我家昨日也买了几个。”

程轻卿哦了一声,眼光瞟过别桌,望见每桌都摆着样式相同的白玉蝶,内盛西瓜,显然是供客人品尝。

程轻卿开心地搓搓小手,捧起一瓣吃,吃完再来一瓣,吃了两三瓣,虽还想吃,但她还是停下,问郭楚露道:“楚露你吃吗?”

程轻卿的喜爱表现得太过明显,郭楚露笑道:“你吃吧,待我回家差人给你送一个去。”

程轻卿知道这种不应季果品价格定比往常高,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你留着吃,我等夏天再放开肚子吃。”说着,嘿嘿一笑,又拿起一片西瓜入口。

待得戏台开场,五六片西瓜扫光,程轻卿遂专心看戏,因着今日乃生辰宴,排上的都是些热闹的曲目,只听老旦咿咿呀呀,武旦铿铿锵锵,喝彩不断。

程轻卿正看得兴致勃勃,忽有一丫鬟过来行礼道:“程姑娘,我家小姐相请。”

今日来的小姐甚多,程轻卿不知哪位,不禁问道:“你家小姐是?”

那丫鬟道:“便是这儿穆家的小姐。”

程轻卿见原是穆义薇,心下有点不愿,但主人家相请,她没有不去的理,遂和郭楚露说了声,起身离席。

程轻卿跟着引路丫鬟弯弯曲曲,穿廊度桥,至一清幽静谧花园,远远瞧见临湖边一座朱甍碧瓦的八角亭,在内坐着一对佳人。

程轻卿看清穆义薇身旁人时,差点扭头便走,但理智制止了她。

程轻卿慢步行到亭内,朝着孟冠城见礼:“臣女参见六殿下。”又对穆义薇微福一身,道:“见过穆姑娘。”

孟冠城看到程轻卿脸上的不乐,不发一言。

穆义薇笑着站起身回礼,请程轻卿坐下,道:“今儿忙了一早,都没空招待阿卿。”

程轻卿低头盯着石桌上摆的的西瓜不说话。

穆义薇仿若未觉,道:“不知程大人今日可有光临?”

程轻卿见她明知故问,回道:“来了。”

穆义薇道:“我素来仰慕程大人高节,今日未得相见,很是遗憾。”

程轻卿心里对她存着气,不想搭话,又不知她提她爹爹做什么,她爹爹一个六品官,还不值得她镇国公府巴结。

又听穆义薇道:“阿卿娴静乖巧,程大人疼爱有加,义薇更是羡慕,想来阿卿也甚是尊爱程大人。”

程轻卿嗯了声。

穆义薇道:“阿卿可是怪我扰了看戏的雅兴?”

程轻卿仍盯着桌面,不看她,回道:“没有。”

穆义薇笑道:“那么我便快些把相请来缘由与阿卿说了,阿卿好回去看戏,是不是六殿下?”

孟冠城不置可否。

程轻卿便静等她开口。

穆义薇道:“当下程大人有件喜事,不知阿卿愿不愿助程大人一臂之力。”

程轻卿道:“何事?”

穆义薇道:“圣上昨日钦点程大人往符岭采购木材回京,兴建新殿阁,阿卿这事你可知晓?”

程轻卿一听符岭,便知是昨日爹爹要去出差使的地方,当下听穆义薇说,原来是去采购木材,遂点点头。

穆义薇道:“从前听得阿卿身子不甚好,时常患病,程大人疼惜阿卿偶会请假在家照护是吗?”

程轻卿这哪里知道,她穿越来后便没再生过病,只好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句。

穆义薇嗯了声,接着道:“阿卿若是不巧又患一病,程大人定会留在家中吧。”

程轻卿听着不像好事,遂道:“你直接说吧,绕弯子费口水。”

穆义薇笑了声,道:“阿卿还是那么伶俐,那么我便直说了,若是程大人能推让这次到符岭采购木材的差事,那么殿下便有法子让程大人再升一任,当然,若是程大人往后还有意愿多辅佐殿下,那是再好不过,官位自然也是好说。”

程轻卿一听,心生怒意,他爹爹立身为民,忠事为君,从不站党立派,奉承阿谀,或许也是圣上这次钦点他为使采购木材原因。如今穆义薇非但想借她之手,让她爹爹推掉圣旨,还妄想把他拉入孟冠城党派之中。真是可气之极,心里想着,嘴里回道:“这事你自己找我爹爹去。”语气不悦之极。

穆义薇仍温然笑道:“若是能找程大人义薇便不劳烦阿卿了。”

此番采购木材,为程世文和朝中另一位大人负责,那位大人本是孟冠城的人,不料出了点意外,只能从程世文处下手,程世文不愧他在朝中的的铁面名声,真如铁桶一般,撬不出一丝缝。

程轻卿气得怒火中烧,把心内理智全数燃尽,腾的站起身,双眉倒竖,怒目圆睁,道:“穆义薇没想到你是这等忘恩负义,倒打一耙的人!别说是我爹爹不愿与你们相与,我也不愿!”说毕,抬腿便走。

穆义薇大吃一惊,她虽然看出程轻卿不愿,但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想要追上去,程轻卿却早已跑远。

程轻卿气呼呼地往花园一个劲儿走。

从前日她便看出穆义薇因着孟冠城对她有点兴趣,便故意和孟冠舟借口离开,留她自己跟孟冠城相处。就连她从溪中出来,穆义薇说她没碰到孟冠城之事她都有所怀疑,不过隔了十数丈,这么大两个人怎么看不见,再加她一入马车换衣服孟冠城便出现在外,她生出怀疑也不无道理。

若是说这是穆义薇以为程轻卿也喜欢孟冠城而好心撮合也便算了,那么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先不说她爹爹绝无可能为谋官品而与人勾结,重要的是他们以后可都是会被灭族的,还要拉她爹爹上去垫背。

即使程轻卿有理由说穆义薇和孟冠城并不知道自己往后的下场来开脱,但她还是很生气。

她与穆义薇算不上什么至交知己,但她程轻卿也是真诚相待。没料到穆义薇却那样待人。

程轻卿也算明白了,她和沈芷遥为何成为仇敌。

皇家恩宠变无定数,穆家手握军权,最易遭疑而倾覆。穆义薇一心想辅佐孟冠城登上龙位,以求往后帝王对穆家宠信,虽然穆老将军还不欲全力辅佐孟冠城,但在前世,孟冠城废沈芷遥后新立的皇后就是穆义薇,便可猜出最后他们还是拴在了一条线上。

且不论沈芷遥为何被废,光谈沈芷遥对穆义薇的恨,穆义薇待人看似真心,实则永远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任何能利用的人都不会放过。而沈芷遥却把个人感情放在首位,把一颗真心放在她的好友面前,最后在冷宫中听到穆义薇为家族利益毫不犹豫替掉她登后位时,一个风光无限,一个恨之入骨。

程轻卿抬起衣袖抹掉气得差点掉眼泪的眼眶,兀自喃喃道:“我是傻,幸好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程轻卿一路念念想想,园中树稍传来鸟鸣,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又正视了一番这件事,觉得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所以每个人的私心不一样,不同的人相处,就有不一样立场,若是你不在别人的私心中,难免就会得不到考虑而被误伤,他也并非有意为之。所以也不能认定他就是错,我就是对。既然合不来,大不了以后不要来他们来往就是。

程轻卿想通了,心情稍缓,想要回去看戏去,觉得找烦恼不如找乐子。

不想她方才在气头上乱跑,这时迷失了来路,在花园中兜兜转转半天仍寻不到来路,这儿又是个僻静所在,也未见经由此处的人。

程轻卿倚靠在一块大石上,不敢再走了。因为她方才吃了太多西瓜,想解手,特别想解手,走动多几步都要憋不住的那种想。

四望无人,急欲紧催。大石正好可把整个人遮住,不易被人发觉。

程轻卿心想:要不……我真的憋不住啦!可是被人看到会被抓去浸猪笼的。

程轻卿一番挣扎,实在憋不住,躲在石头后,手放在腰间衣带正要解开之际。

忽看到一道瑰影走近,程轻卿唬了一跳,连忙低头束好腰带,再抬头看时来人已发现她,原是孟冠城。

孟冠城回到戏楼上看戏,瞥向楼下程轻卿原来看戏的位置仍是空着,与她一道来的姑娘不时向外张望显是等她,程轻卿并没有回来过。

那位置空得越久,他惯常古井无波的心里愈添烦躁,穆老将军在旁与他说话,他也只答应几声。

眼睛也不去看戏,老是望着楼下留在桌案歪斜在碟上的西瓜皮,想到她吃西瓜时的眉目欣欣,又想到方才在亭子里娇容怒目,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去往适才园内寻她。

程轻卿缩在石头后面,差点野外解手被抓了现行的她尴尬得无以言表。

孟冠城看着从大石后,探出的一颗小脑袋,脸上铁青似是余怒未消。见她看到他,也不行礼,也不招呼,只睁着双惊慌的双目望着他。

孟冠城等她反应,默了片刻,却是自己先开言,道:“跟孤回去。”说毕,转过身要领她回去。

程轻卿原本方才就应得到释放,又猛地忍回去,当下急得无以复加,颤声道:“殿下。”

依孟冠城骄傲的性子,适才方被她骂过,屈尊来找她已很是不易。当下顿住脚步,只觉从未对哪个姑娘如此有耐心,回头道:“嗯?”

程轻卿不断默念:人有三急,人之常情。即是如此想,开口时仍是有些羞臊道:“我想解手,殿下能否带我去如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