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犹豫之际,狱卒提铃喝号,击柝鸣锣经过,原本狱卒对这些事情是见怪不怪的。

也是程轻卿的造化,恰巧经过的是方才为她说话的好心狱卒,那狱卒停住脚步,对那男人呵斥了两句,那男人骂咧咧几句,往地上吐了痰了,起身离开程轻卿。

那狱卒看到程轻卿原本该是娇花般面容,此时发乱鬓散,满脸泪痕,手上握着瓷片,满手是血,敬佩她一个官家小姐竟这般烈性,遂道:“妹子,今日我值夜,这人再敢来犯你,尽管往外叫。”

程轻卿喊得嘶哑的声音回道:“好!谢谢狱卒大哥!”紧张到极致的心内,松了一口气,登时腿膝酸软,差点站立不住。

那狱卒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听说还是程大人的女儿,真是造孽啊!

整晚,程轻卿和转醒来的冯氏,就紧贴在牢门,一旦那男人靠近,就作势往外喊。

那男人蓬头垢面地躺在干草上,浊黄双眼盯着程轻卿,破锣般的声音道:“好,好个娘们儿,够烈,老子够喜欢。今天老子是尝不到花苞的滋味,明天后天老子看还有谁来帮你。”

说毕,闭目而睡,鼾声如雷。

程轻卿左手握住冯氏的手,右手仍紧捏染满血迹瓷片,手心的血已经凝结。

母女俩发颤的手相握,心摇胆战地度过漫长的一夜。

次日早晨,狱卒端来两碗稀粥,全被那男人抢走。

那男人喝完粥后,就坐在干草上,咧开一嘴黄牙盯着程轻卿笑。

程轻卿压下泛起的恶心,极力不去看那男人,但又时刻警惕着他。

然而她精神仿若已透支过度,再加未得进食,几次想要昏倒,幸而她把自己的手臂以瓷片割破,强撑了下来。

那男人又说话道:“今晚服侍你爷爷也是服侍,现在服侍你爷爷也是服侍,你这样的娇花,老子还没尝过,滋味定比青楼那些烂.穴美多了。”说着,咂嘴大笑。

程轻卿被他说得亦感绝望,今晚她又改如何?想来不会再这么好心有狱卒来帮她。

那男人见到那张倔强的小脸闪过绝望神色,不禁哈哈大笑。

程轻卿凝思间,忽地又一股昏饿涌上脑际,她连忙又把自己手臂狠狠一割,得以清醒。

正快要撑不下间,忽听一个狱卒道:“就这里!”

继而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多谢啊,这是老妇的一点谢意。”

狱卒道:“您老客气!”

又听妇人道:“程姑娘。”

程轻卿心下一惊,是在叫她吗?

转身回头,但仍防备着身后那男人。

转过身,只见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妇人,头上包着方巾,手上挽一个篮子,慈祥的面目。

妇人看到满身狼狈的程轻卿那一刻,不觉触动心坎,鼻中发酸。隔着铁栏握住程轻卿左手,声音哽咽道:“程姑娘啊!”

程轻卿不认识这个突然而来的妇人,低头问冯氏,冯氏亦摇摇头。

那妇人看到程轻卿脸上的茫然,忙凑近铁栏。

程轻卿贴过耳,只听那妇人极力低声道:“是我小姐,郭小姐派老奴来。小姐说对不住程姑娘,她不能来。家中也遭了那位的手,不好过。”

程轻卿寒冷而绝望的心中听到是郭楚露时,不禁涌起暖意,眼里泛酸,眼泪不觉扑扑簌簌落下,朝那妇人道:“你回说程轻卿记住她的情谊了,只是这辈子再不能携手顽笑,若有下辈子……”说到这里哽咽难言,真情总比磨难更让程轻卿落泪。

那妇人长叹一声,程家的形势她听说了,找不出安慰的话,只好打开篮子里带来的饭菜,道:“这是小姐的一点心意,程姑娘不要怪罪。”

程轻卿一看见饭菜,如见救命稻草,忙叫冯氏来吃。

余光间瞥见干草上男人也盯着饭菜,程轻卿急拉那妇人道:“能否劳烦大娘在这里等我们吃完?”

那妇人也看到了那个眼冒绿光的男人,心里更为程轻卿感到凄楚,点点头,道:“放心,我打通了这些狱卒,你尽管吃完,没人抢。”

那男人一听,骂了几声。

程轻卿和冯氏急忙忙把饭菜大口塞入吞咽,吃到最后,看见篮中还放着杯清酒。

下压一张纸条:来世与卿再遇。

程轻卿认得那是郭楚露的字迹,看着那几个字不觉哀哀欲绝,泣不成声。

那妇人看得亦是心有凄然,然她不能久留,握着程轻卿满是血痂的手,字字哽咽地道别了几句,终于还是提篮走了。

程轻卿珍重地把那张纸条放在衣内心口处。酒足饭饱,只觉此时便是死也再没甚么遗憾了。

但是还有阿娘,程轻卿打起精神,把妇人留在这里的菜碟子砸碎,一片更大更锐利瓷片握在手里。

程轻卿侧头对冯氏道:“阿娘,你睡一会吧。”

冯氏不答言,呆了一会儿,道:“你说你爹到哪里了?也到狱中了吗?怎么不来我们相见?”

程轻卿见冯氏神思已有些乱,连忙抖擞精神,愈觉她不能倒下。

程轻卿勉强扯起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道:“会来的,明日我就能和爹爹相见了。”

九泉之下,总会相见,只是苦了阿娘不能和我们相聚。

冯氏亦痴痴笑道:“是吗?你爹爹最是重信,绝不会食言。”说毕,整夜没睡的她,嘴角挂着笑意靠在墙上睡去。

程轻卿心想,我一定要把阿娘送出去再死,而不是为这个东西而死。

想着,只见那男人涎着口水仍盯着她的身子看,只待黑夜来临,肆意掠夺。

程轻卿嫌恶地扭开头,心中急思有一点可能安然度过今夜的法子,可惜这么一间小石牢内,她除了手上瓷片,别无他物。

直想到夜幕来临,程轻卿仍想不出任何一个可行的法子。眼见狱卒送来晚间的稀粥,稀粥入肚,又是一场监牢内淫.荡禽兽的狂欢。

程轻卿想到自己将同每天夜里听到的惨叫的女人一样,受折磨整夜,恨不得现在就死去,低眸看了看手中的白玉瓷碟砸出的瓷片,只要往喉颈上用力一割,她就可以结束这漫长的痛苦了。

正陷入魔怔之间,那男人已喝完稀粥,他哈腰弓身地送走收碗的狱卒,立即转身走向程轻卿。

程轻卿听着那铁链拖动,每一声都像地狱的使者向她索命,程轻卿握着那瓷片,手抖不止。

死还是不死?

眼见那男人就到扑身过来,程轻卿看了眼惊恐抚着肚子的冯氏。

死,也不能只我死,想要碰我程轻卿,那也要有命消受!

程轻卿下定同归于尽的决心,慌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死死握住瓷片,仰面盯着那淫邪男人的喉头。心想:让这种人死在身边,是我程轻卿一生中最耻辱的事情。

想毕,两手各执瓷片,蓄势待发。

那男人狂浪的笑声回荡在石室内,扯了扯裤头,猛扑过来。

程轻卿伸手格挡,不料身后一人把她扑在地下,紧紧相护。

程轻卿知道是冯氏,急喊:“阿娘快让开!”说毕,只感又一人压在上面,是那恶心透顶的禽兽!

程轻卿想要挣动救下冯氏,冯氏却紧紧压着她,死死护住。

那声音如狱恶鬼:“那就你先来,别说两个,十个老子都消受的起!”

只听撕拉一声,衣物破碎。

程轻卿歇斯底里:“阿娘!不要!不要!不要!放开我阿娘!”

又听撕拉一声,程轻卿只觉天旋地转,天地轰然塌陷。

正当危机之际,一声声狱卒呵斥在门外响起,接而铁锁声动,铁门大开,冲进来三四个狱卒,把那男人扯开,口里骂骂咧咧:“下作东西!老东西嫌命长吗!”

狱卒对那男人一阵拳打脚踢后,拖出门外,关上铁门,石室内寂然无声。

程轻卿仿若死而复生,怔怔不能言。

听到冯氏叫她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欢然道:“阿娘,阿娘没事!”

她伸手紧了紧程氏被扯坏的外衣,喜不可言。

冯氏拥着程轻卿,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我的阿卿没事了。”

程轻卿心道:是啊,阿娘没事了。

经历了这一遭生死劫难,程轻卿心内忽然能够很坦然的去面对明天,明天去妓院前的自刎。

这夜,程轻卿竟然睡的很安稳。

次晨,阳光从高窗上落在程轻卿灰扑扑的面上,她睁开眼,迎接死亡。

只听狱卒在铁门上铛铛地敲了两声,朝着程轻卿和冯氏道:“走了!”

程轻卿坐起,她该走了,那么他爹爹已经被问斩,她该走去见她爹爹了。

牵起冯氏的手,程轻卿道:“阿娘我再送送你。”

冯氏明白此去,母女再不可能相见,各自命运颠簸,抱了程轻卿哭得说不出话,最后只道:“阿卿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啊!”

那狱卒催促:“快点!别误了时辰!”

母女分开,走出监牢,跟在狱卒身后,走在长长的甬道上,程轻卿捏着手里的瓷片,心想:等阿娘上车了我就可以去见爹爹了。

牢房阴暗,走到甬道尽头的那一瞬,程轻卿双眼猛然被朝阳刺痛,不禁闭目抬手遮住刺眼日光,待适应过来,忽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人,那人逆光而立,消瘦身姿。

程轻卿一眼便能认出来,那是她爹爹!

“爹爹!”

程轻卿飞奔过去,一把扑入他的怀中。

程世文抱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女儿,声音哽咽:“囡囡,是爹爹。”

程轻卿像受了惊吓被父母抱起在怀的孩童,嚎啕大哭。

太好了,大家都不会死。

一家人皆感喜从天降,携手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却不觉空旷,彼此能够牵手言笑,已经是最满足的幸福。

程轻卿洗漱干净后,吃了冯氏下厨做的饭,缠着夫妻二人聊到半夜,方才回房。

程轻卿躺在自己的床上,恍若置身梦中,不敢相信。

一个人静下来想这几天所遭受的经历,如生到死如死到生,而那那个让她生的人,程世文不知道是谁,冯氏不知道是谁。

只有程轻卿知道,能从沈芷遥、大丞相手中救下她的只有一人。

孟冠城。

六皇子府。

“安插在蒋老贼那边的钉子被拔了大半,现在让他们先去江南避风头了。”

清俊的公子闭眸躺椅上,嗯了声。

“六哥,这趟值吗?”

“她哭得凶吗?”

被问之人一愣,回答道:“挺凶的。”

公子笑了笑,他不知道值不值得,他只知道他竟然会有放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