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名美婢引程轻卿出门。

程轻卿见这一个比一个美的丫鬟,心中羡慕孟冠城,她也想都是美人环绕,赏心悦目。

出了楼殿,转过九曲回廊,至一座亭子内,亭子临水,水内数尾红鲤游动。

那美婢请程轻卿坐在铺有毛垫的石凳上道:“请姑娘稍待。”

程轻卿坐下,石桌上洁净如洗,想来便是在这用饭了。

虽不知为何在亭子内,心里估摸着是孟冠城想让她看看花园的景色,遂安心坐下。

片刻,一众丫鬟捧上饭菜,摆齐碗筷。

程轻卿一看,只见桌案上摆了鸡鸭鱼肉,鲜汤果品各类俱全。

那些丫鬟服侍程轻卿漱口净手后便垂手站立在侧,以待吩咐。

程轻卿拿起筷子,又放下,这么多人围着她,她老觉不自在,斟酌了片刻,开口道:“各位姐姐,我这儿无事,你们也去吃饭吧。”

为首的丫鬟听言,知得她不愿人在侧,应了声道:“姑娘有吩咐便唤奴婢。”说毕,一众丫鬟福身告退。

孟冠城半躺在床,吩咐丫鬟道:“把窗子打开。”

丫鬟应声,推开紫檀槛窗。

孟冠城望出窗外,窗外景色纳入眼内,只见流水雕栏,园亭美人。美人端正淑雅地执起筷子,目光瞟了四周一会儿,放下筷子,抬起娇憨的小脸,笑起浅浅梨涡,跟丫鬟说了几句话,丫鬟屏退。

原来这座院子设计甚是精巧,从孟冠城的房内可览园中景色,而园中之人却瞧不到屋内。

孟冠城饶有兴趣地盯着程轻卿屏退人后,又转头四处瞧了瞧,确认无人瞧得见她,便把挺直的背脊瞬间放松下来。

看了看满桌菜肴,却不拿筷,而是把桌上摆的几块西瓜吃完,愉悦得她脑瓜子左右歪头摇。

孟冠城一怔,西瓜原是给她饭后吃的,早知不给她摆上。

又见她吃完西瓜后,终于动筷吃饭,夹了块红烧鸡翅放到嘴边,只见她脸上手上用力地吃着鸡翅,似是争斗不下。

片刻间又把它夹到碗里,小脸气鼓鼓,粉唇不满地嘟起。脑袋四下转了一圈,确认还是无人,遂放下筷子,用手拿起鸡翅,这一回倒是吃得眉彩飞扬。

孟冠城自己都没发觉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望着她吃完一顿饭。

自他手下的势力连连受创,近日又从早到晚亲自入城内控制瘟疫,疲劳间不意自己也染上,遭了些病痛折磨。

此时孟冠城沉重的心中,看到她放松的姿态,不觉也一扫郁气。

忽然又不断庆幸,在那次抉择中他遵从了内心选择救她。若是真的让她沦为官妓,或是自尽身亡,那么他想,他这辈子这辈子都会有根刺梗在心头。

幸好,她还在他面前,还能看着她娇痴的笑靥,看她眉眼欣欣。

程轻卿吃饱饭,怕家里人寻她不着,遂回到孟冠城房内辞别,道:“谢殿下赐佳肴,愿殿下贵体早日安康。”

孟冠城知她想走了,道:“莫忘了过几日后来见孤。”

程轻卿应道:“记得。那殿下我走了。”

孟冠城“嗯”了声,差人送她出去,

送走程轻卿,林泉进来问道:“殿下今日午膳可有什么吩咐?”

孟冠城道:“红烧鸡翅,肉多的。”

林泉应着,心想:头回听说要吃肉多的不吃鸡腿吃鸡翅。

程轻卿回到家,见家中摆了席,暗衬今日有客人吗?

行到花厅,果见程世文和冯氏作陪,客座上两名男子,一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长衫圆脸,和冯氏有几分相似;一人二十余岁,浓眉大眼,身材魁梧。

程世文瞧见程轻卿进来,道:“囡囡回来啦,过来见你阿娘家的舅舅、大表哥。”

程轻卿恍然,原是冯氏那边的家人,忙上前盈盈行礼,道:“阿卿见过舅舅、大表哥。”

冯家舅舅忙扶起,爽朗笑道:“转眼这般大了,上次舅舅见你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姑娘呢。”

程轻卿自然没见过她,只好故作害羞到冯氏旁侧。

冯家舅舅望着程轻卿点点头,道:“我家阿文也同阿卿这般年纪,此下江南,两人可作伴。”

程轻卿听言,自然知道这个阿文说的不是大表哥冯勇锐,而是还有一位二表哥冯文瑞。又听说要下江南,忙问清缘由。

原来冯氏的江南母家接信得知程世文获罪问斩,母女入狱,家中连夜派冯家舅舅和大表哥来京以图营救。

但江南里京都路途甚远,就算有运河渡行,也花了数日才到得京都,入京时又闻因瘟疫锁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入京,所幸入京后便听到程家无罪释放的消息。冯家舅舅连忙写书信寄回家中报平安,这才备礼往程府来。

冯氏和家中大哥久叙别后温情,谈及在京都的生活,又谈及江南母家,思念家乡非常。

江南母家亦十分惦念冯氏,故有此下江南一行,一则两方皆互相惦念,二则冯氏怀有身孕,京都如今瘟疫横行,人心惶惶,不适合养胎。三则从运河水路下江南,并不甚辛苦。

程轻卿显然没办法拒绝随母下江南,心中惆怅,这样她才刚刚答应过孟冠城的话,就要食言了。

想到孟冠城,忽忆起一事,程轻卿问道:“京都下江南的路不是有官兵封.锁吗?如何下得去?”

那大表哥冯勇锐道:“这个事妹子你放心,保管有法子。”

程轻卿听言,看来是非去不可的了。心下暗暗长叹:我是个食言的小狗,孟冠城别生气啊。

冯家舅舅和大表哥只在程家休整了两天,便着手带冯氏和程轻卿下江南事宜,因着程世文身子未痊愈便留居家中。

程轻卿把自己的物件打包齐整,坐在书桌前拿出张信笺,努力把字写得悦目些:

殿下,我必须出一趟远门,回来再见殿下,望殿下见谅。

写毕,吩咐枝雪一定要送到六皇子府。因着程世文身子渐愈,又有亲戚在家,程轻卿又不得随意出门了。

枝雪接信,却是吃了一大惊,不免想到送小姐东西的公子就是六皇子,当下忍不住问道:“奴婢怕府门人不见。”

她们这些丫鬟知晓门府规矩,像六皇子府这等尊贵,府内就是下人也不随便见人。

程轻卿道:“你就说是我送的,他不要的话,那到时候就不能跟我生气了。若是你见着他,就替我诚恳的道一下歉。麻烦你啦。”

枝雪听得心惊胆跳,当下确定那公子便是六皇子,不觉大感震惊,那可是名满京都的六皇子,上次她与小姐在酒楼见过几眼,当真惊为天人。

对于她们这些丫鬟来讲,别说与他有甚么感情纠葛,就是入他府里做丫鬟都是件难如登天的事。此时见小姐似与他像是已十分熟识,不由暗暗心惊,这事老爷夫人可都不知晓,小姐她胆子真大。

想着,收好信笺,决计不能让人发现,她需好好替小姐保密。

枝雪回过几句后,便出门而去。

程轻卿在房里清点物件毕,静待明日下江南。

次日,不知大表哥用了什么法子,避开守渡口的官兵。

上得一艘大船来,把行礼放入房间,程轻卿跑到船外遥遥望着渡口处守驻的官兵,不断拦下欲渡运河的人。

身后忽传来一道声音:“大孟全被他们给害了。”

程轻卿转头,是大表哥冯勇锐,只见他一身武生打扮,阔步走来,目光亦是望着渡口的官兵。

船头就只程轻卿一人,这话显是对着程轻卿说的。

程轻卿不知他所指何意,但她知道那些官兵是孟冠城的人,遂道:“总是忠人事。”

冯勇锐哼了一声,道:“妹子果是和姑父一个脾气。”

程轻卿撇撇嘴,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怨气,但这怨气自然不是对她。

目光往旁处看景,但见桃李争妍,河水涟漪。随着大船开动,清风徐徐而来,渡口玉带桥上雕刻斗大的“红笙”二字,渐离渐远。

冯勇锐盯着那两字,道:“妹子可知这红笙运河如何而来?”

程轻卿摇摇头,道:“不知。”

冯勇锐看着消失在眼内的“红笙”二字,缓缓开口道:“红笙,江南名妓,天下第一美人。”

程轻卿心里一凛,天下第一美人?那不是孟冠城的生母吗?

接而听冯勇锐道:“十年前新帝登基,初时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新后国色天香,贤良恭淑。是太.祖之后最作为皇帝,可称是我大孟的福气。登位两年,京都万民乐业。新帝见京都太平,欲南巡以使天下荣盛。”

“后来呢?”

冯勇锐冷笑了声,道:“甚么天下荣盛,到了江南一遇到天下第一美人红笙便忘了名姓,南巡一个月,非是在青楼酒色度日,便是携搂红笙游园赏景。那红笙果然厉害,一副妖精面貌把天子迷得带回京城,不顾皇后极力反对,入宫便为皇贵妃,冠宠后宫。唉!妹子,自此大孟便被她彻底毁了。”

程轻卿听了这么段往事,又听他对红笙的评价,不甚赞同,心道:一个皇贵妃能毁掉一个国家?还是她也拿了女主剧本?

又听他道:“红笙入宫后,天子便未上过一天的朝,如此也就罢了,当时还有几位值得敬佩的大人在朝,不至于被奸佞小人图政。

谁料那红笙来京不过两年,便说思念家乡,欲游一趟江南。此时天子早已被她迷得发昏,疼惜她美人娇体受不得尘路风霜,欲寻一法不使她受苦。

便有你佞臣上禀说,可从京都至江南,挖通运道,引入沟渠,成一运河,陛下与贵妃数日便至江南,舒适且迅捷。

天子龙心大悦,立时下旨广征劳民,开挖运河。几位清正大人听闻此事,连忙劝说万万不可,直陈此举老财伤民,大损国势。

天子听了略一犹豫,哪料那红笙一闻此事,眉头稍皱。天子便被狐狸迷去心肝,下令再劝阻之人全数罢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