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冯文瑞念着昨日程轻卿说的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便邀了程轻卿去东湖游船,说那处的荷花开得正盛

程轻卿欣然同意,又去邀了其他的冯家兄弟姐妹,不想今日他们都有要事在身,程轻卿只好提着几壶清酒,带着枝雪和冯文瑞往东湖游玩去。

来至东湖河岸,阵阵荷风吹来,令人神爽。

冯文瑞早吩咐人备好采莲船,候在岸边。

程轻卿在岸上一望尽是高高低低的荷花,只见红香芬馥,翠盖缤纷。

许多少女少年划船入翠盖下采莲子,欢声嬉笑。

程轻卿玩心大动,同冯文瑞上船。

冯文瑞对着一望无尽的荷花摇头晃脑地吟道:“接天莲叶无穷碧,妙!妙!果然妙!”

程轻卿不理这书呆子,自己板过船桨荡入湖心。

进入荷丛中,程轻卿自站起身采摘莲子,放入嘴里咬了一口,顿觉味甘清香,心下一喜,又吃了两口,忽觉苦涩异常,程轻卿赶忙吐出来。

冯瑞文看她发皱的表情,摇摇头道:“妹妹弃精取次也。”

程轻卿问道:“何意?”

冯瑞文一指被她弃食的半个莲子,道:“莲心虽苦却是整个莲子的精华,如今妹妹将莲心尽弃,单食莲子便是这个道理。家中莲子汤皆去莲取芯也是这个理。”

程轻卿点点头,道:“受教受教。”

听他说莲子汤,遂想着给冯氏也做一碗,起身接着采摘。

时近中午,烈日当空,程轻卿有些发热,正想脱下身上套的荷纹外衣罩子,忽听一声高叹将她唬了一大跳:“啊!映日荷花别样红!妙极!妙极!”

程轻卿撇撇嘴,这冯文瑞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呆。

日头越烈,程轻卿扳动莲桨往阴凉处停泊,头上直冒汗,遂脱下外罩的小衣。

正自叠放好,忽飘来一阵清亮柔和的笛声,程轻卿闻音抬起头一看,蓦然心头一跳。

那冯文瑞顺着悠悠扬扬的笛声望去,只见已艇小舟上伫立一个少年公子,公子身着素蓝长袍,腰间束白玉带,不佩一物,身姿修长。两手按紫竹玉笛,吹声清亮。

小舟缓缓泊近,冯文瑞瞧清那少年公子,朗若朝霞,气质缥缈,不由得好生欣羡,欲要上前结交一番。

冯瑞文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斟酌着如何开口,不想那少年公子越行越近,直到自家莲船之前,公子收起玉笛,长身而立,朝着冯文瑞微微一笑。

冯文瑞趁着此机会,站起身立在船,朝着公子长揖一礼,道:“公子幸会,不才冯家冯文瑞,冒昧相问公子尊姓?”

公子轻展衣袖,回以长揖,如珠似玉般的声音道:“在下姓孟。”

冯文瑞一听,竟是国姓。

又听道:“京都人士。”

冯文瑞素闻京都才子高学,如今一听更加欢喜,下定决心要与他结交,遂道:“京都的客人,不知今日冯某可有幸尽一番地主之谊,请贵兄往食香楼一聚?”

那公子正是孟冠城,他朝着冯瑞文微微一揖,道:“是在下荣幸。”

说到这里,不免看了看坐在船上低头的程轻卿,向冯文瑞道:“尊妹何不一道?”

程轻卿兀地见孟冠城出现本就心中不安,此时听他提起不觉怦怦乱跳。

只听冯文瑞道:“妹妹可愿一道?”

程轻卿把采摘在船内的莲子收拾进外衣包好,回道:“阿文哥哥你和这位公子去吧,我先回家了。”

冯家的兄弟姐妹都是叫冯文瑞作阿文哥哥,程轻卿跟他们熟识了自然也跟着叫,当然不仅是这般叫冯瑞文,旁的兄弟姐妹她也跟着冯家人的称呼叫。

然孟冠城不知此中关节,本来她食言不来见他已心生不忿,一到江南还看见她和又一位表哥玩得这般开心,再加这般亲昵的称呼。程轻卿原不过寻常语气,他听来却觉叫得格外甜美,不觉脸上发黑。朝着程轻卿笑道:“尊妹若是无事,一聚又何妨?”

程轻卿见孟冠城的微笑甚是渗人,只觉不答应的话会出大事,遂点点头。包好手上的莲子,板桨上岸,把它交与枝雪让她带回家。

枝雪看到小姐后面跟着六殿下时好生惊诧,但还快压下面上惊异,依命抱着莲子送回去。

食香楼是沁府最大的酒楼,三人一进酒楼,只觉酒香扑鼻,杯盘争响,进得一楼来,已坐无虚席。

冯家作为当地富户,自然与这酒楼熟识。冯文瑞方一进门,就有眼尖的伙计脚步轻快地奔过来,朝着冯文瑞躬身哈笑道:“二少爷您来了,还是老地方?”

冯文瑞点点头,伙计忙引几人上二楼,进得一间素净的雅室。

三人落座,伙计递上菜单子,冯文瑞请孟冠城点菜,孟冠城道:“客随主便。”

冯文瑞见此,又请程轻卿点,程轻卿倒是没客气,她顽了一个上午,正饿得不行,点了招牌油炸鸭子、东湖醋鱼、炒虾仁,点毕问冯文瑞道:“这么多可以吗?阿文哥哥。”

冯文瑞笑道:“不拘几分,妹妹尽兴为要。”

这声“阿文哥哥”又把孟冠城听得脸面更黑。

冯文瑞又客气地问了几句孟冠城可有忌口,而后点了几道沁府特色菜并几壶上好清酒,几碟水果。

程轻卿端杯抿了抿茶,低垂的眼眸瞟过孟冠城处,只见他嘴角虽带着笑意,却感觉他好像不大高兴,思来想去大约是因为自己食言了吧,那的确是自己的不对。

程轻卿自在这边胡想,那边冯文瑞和孟冠城聊得火热,如果说程轻卿靠着不属于她的诗词让冯文瑞对她有些敬佩之意,那么孟冠城的才学可是实打实的,冯文瑞与他一番攀谈下来,几乎五体投地,激动得承诺以后上京定会去拜访孟兄。

孟冠城则对冯文瑞所问之言,无不应付自如,所说的见解,每每让冯文瑞惊为天言,上得饭菜来仍高谈论阔。

孟冠城瞥眼看到程轻卿盯着摆在桌面上的饭菜咽口水,不觉生起一丝愉悦,对兀自说得忘情冯文瑞道:“冯兄先行用饭,何如?”

冯文瑞这才注意到等得目光发直的程轻卿,歉然道:“实是失礼,阿卿妹妹你快用饭吧。”又朝着孟冠城道:“孟兄请!”

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程轻卿回了声好,便执筷夹菜。

几人饭毕,冯文瑞又拉着孟冠城相谈,程轻卿吃饱了饭,百无聊赖得听他们谈些名家俗言,佛家禅理,不觉迷迷糊糊,坐在椅上入睡。

孟冠城与冯文瑞相谈时,余光总不离程轻卿,见到她坐在椅上头一下一下地往下点,心内不觉失笑,渐后见她身子慢慢倾斜,要往地上摔个底朝天。

程轻卿失重,浑身一抖地惊醒,睁眼看到孟冠城扶着她,下意识脱口道:“殿……”看到冯文瑞赶过来时,立时改口道:“谢……谢孟公子。”

冯文瑞连忙过来接手扶程轻卿,隔开两人,江南民风虽开放,但两人刚认识如此行径却有些不妥。忙道:“阿卿妹妹困乏,何不与我说一声?”

说着,朝孟冠城拱拱手道:“今日得遇孟兄,实在是三生有幸,冯某失礼,欲先行告辞。”

孟冠城看了眼困困顿顿的程轻卿,点点头回了几句客气话。

两人又约比别日再见的话语,拜别相辞。

程轻卿回到家,进房睡了个午觉,下午冯氏来寻她闲聊了一阵,说道明日一道去梨园听戏。

程轻卿恰巧没去过,欣然同意。

次日母女俩上了马车径直往梨园去。

停在庄宏的大门前,刚下得车来,只听园内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程轻卿和冯氏携手入内,但见人山人海,座无虚席。这时接待客人的小厮疾奔过来,道:“夫人、小姐,您二位定可有座儿。”

冯氏原是在家觉发闷,一时兴趣要来,况离家多年,并不清楚这边的情况,遂道:“没有。”

小厮道:“哎哟,您来得不巧儿,今日上场的是京都请来的名角儿,位子半个月前早被定光。您二位看,要不明日再来,到时小的定给夫人、小姐留个好位子。”

冯氏见此说,只好点点头。

程轻卿道:“不拘非要看戏,阿娘我们去街上顽也顶好耍。”

冯氏点头,一手抚着肚子欲要出门去。忽听一道清朗的声音:“夫人请留步。”

冯氏回转头,只见一个丰神秀澈的少年人阔步行来,气度风流。

冯氏并无识得他,遂停下步子,还不待开口,只见他行了个大礼,道:“在下原约了两个朋友来听曲,不料他们各自突有要事在身,空出两个位子,不知夫人和小姐可否赏脸共坐赏曲。”

冯氏听此,问程轻卿道:“阿卿以为如何?”

程轻卿瞥见来人嘴上虽挂着儒雅的笑容,但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就像她若是拒绝,她便完蛋了的样子。遂道:“好,多谢孟公子美意。”

冯氏疑道:“阿卿认识这位公子?”

程轻卿道:“认得,他是阿文哥哥的朋友。”

冯氏竟料不到程轻卿认识这般少年公子,且与还她年纪相仿。

想着,由着那位孟公子请二人到二楼个极好的位置坐下。

冯氏见他谦恭有礼,不觉心生好感。

程轻卿不知道孟冠城又想干嘛,接过侍女递上的茶,默言饮茶。

只听孟冠城和冯氏谈些戏曲,冯氏当姑娘时三天两头往梨园跑,自然甚是了解,两人相谈也算投趣。

冯氏见他为人谦和,语言甜净,遂问道:“孟公子是哪方人士?”

孟冠城道:“京都人士,偶下江南游玩。”

冯氏总是从姑娘家过来的人,与他说几句话后便发觉他目光老往阿卿处飘,不禁问了些他家中情况。

孟冠城道:“家中为民行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向夫人提说。”

冯氏一听,认为他家中人做的个小官,心中更觉满意,暗想回去后定然老爷打听打听是哪个孟家的儿郎。

原来冯氏在春猎时因身子不舒服并没有观看赛马,自然未见孟冠城,赛马前她倒是远远瞧过那位六殿下。但他那时贵族子弟打扮,姿容尊贵,哪有这般亲近谦顺,且冯氏是如何都想不到当朝六殿下会主动接近她家阿卿。

当下沉吟片刻,斟酌开口道:“孟公子可有婚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