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放心,小姐乃寻常中暑,服些益元散便可去暑。”

“寻常中暑?孤发现她时已闭气过去!”

“小姐身子本就虚弱,再加长期疲累,心气积郁猛然中了暑气,才会闭气过去,多调养调养就好,殿下,这并非大症。”

程轻卿昏昏沉沉睁开眼,正见孟冠城对着大夫的怒容。

“殿下。”

熟悉的声音却有气无力,孟冠城怒面瞬时收起,挥退大夫,轻轻握着柔荑,温声道:“卿卿,有觉得难受吗?”

程轻卿睡在枕上摇摇头。

丫鬟送上去暑的汤药,孟冠城伸手到程轻卿腰后扶她坐起,她消瘦了许多。

程轻卿看着孟冠城,他接过药碗,垂眸吹凉汤药,抬眸满眼柔意,“有点苦。”

程轻卿张口喝入汤药,是苦,但没有心里苦。

默默无言喝完,程轻卿起身告辞。

孟冠城看着她空空的手腕,白玉手镯不见踪影,心中一痛,“往后不要一个人去学堂了。”

程轻卿拿起放在桌案上的书袋子,“嗯。”

两人并肩无言走到府门,马车等在台阶下,程轻卿道:“殿下,再见……”

消瘦背影转身。

孟冠看着她走得干脆,毫无留恋。

想怪她,怪不起来。

方才若不是他忍不住想去学堂门口看看她,若不是他下来及时救她,那他这辈子或许都再也见不到她了,怎么还忍心去责怪她一分。

“程轻卿!”孟冠城终究克制不住,抬手抓住她的手,猛然把她拉回,拥入怀内,“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怀抱中熟悉的气息让程轻卿多日来的思念喷薄而出,所有的顾虑皆不敌心上人的一个耳语,不禁哽咽,“好。”

孟冠城疼惜地捧起她的小脸,温柔亲去扑簌簌而下的泪水。

原来不可一世的尊严放下时,那么畅意。

马车上。

“如今天气闷热,往后下学便来孤府上给你摆上冰桶再做首饰。”

“不行,这样回家不顺路,还耽误殿下的时间。”程轻卿摸出白玉手镯,她做首饰时不便带着,遂暂时在书袋子内。

孟冠城搂着她,沉吟片刻,“孤在你家去书院路上之间有座园子。”

“可是……”

“嗯?”孟冠城低头凝着她娇憨容颜,其实京中不知多少女子比她美貌,但形形色.色女子他都见过,唯一放不下的偏她一人。

半个月的日子,他又何曾比程轻卿好过,每日尽揽公务在身上,忙至深夜一闭眼就会想起她甜甜地喊他,浅浅梨涡,煎熬思念。

程轻卿也知道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六殿下,如今为她做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她犹豫了片刻,主动抱住孟冠城壮实的腰身,“园子里没有我做首饰的工具,往后我一定会注意自己的身体,行吗?冠城哥哥!”

孟冠城忍不住嘴角一弯,心情说不出的愉悦,“东西孤会准备好。听话,不要让孤担心,嗯?”

“好吧。那殿下每日都会来吗?”程轻卿眨眨眼,目光期待。

孟冠城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来。”

孟冠城此人身居高位,又掌这半国事务,从未和姑娘家情意绵绵,常常不得要领,惹人生气。

程轻卿表面软绵绵,实则是个倔脾气,两人拌起嘴来,就算惹得孟冠城气急,程轻卿因得了不会治罪的金口,也毫不让步,不是她的错绝不低头服软,初时林泉在旁都替她捏把汗,后来却料不到殿下倒向她先服软。

二人日日相处下来,在不断磨合中倒越发把彼此放在心头上珍重。

每日孟冠城若不是忙得抽不开身,几乎每日都来接程轻卿下学到园子里,到了回家的时辰,夕阳中,两人牵手走在回程家后门的小巷上。

两人圈子虽没有太多交集,但总有说不完的话,到后门时就像那些寻常的有情人,依依不舍半日。

这日,天气越发炎热,恰巧明天要考试,程轻卿把书搬到后园“荷风亭”温习。

荷风亭巍巍伫立在湖面中心,四面栽满荷花,清风徐徐,荷香馥馥,是个纳凉的好处所。

孟冠城匆匆处理公务回来,远远看到湖心伫立的亭子,一个娇影趴桌上,沿着通向亭子的悬廊走。

悄声进园子里,见程轻卿把本书盖在脑袋上,定睛细瞧是本《女诫》。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之什么来着?唉!又忘了!”

程轻卿坐直拿起书,正要瞧死活想不起的字句,忽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孟冠城,倒唬得一抖,“殿下,你怎么没声音呢。”

孟冠城挨坐在她身旁,笑道:“在背什么呢?”

程轻卿没好气地把书皮给他一看,哭丧着脸,“上次没考好被爹爹骂了一顿,说是这次再不考好他就要去问教员怎么回事了。”

孟冠城瞥见她的书崭新无折痕,不禁问道:“上课时你没去吗?”

程轻卿被说中心事,心虚地吐了吐舌,“去,当然去啦,不去不早被爹爹发现了吗?”

孟冠城盯着她的书,满脸不信。

程轻卿不好意思地嘻嘻笑,“去是去了,不是我去,我请了个人坐到我位置上便不算得我缺课。”

“胡言,先生每日教你怎么会不记得你。”

程轻卿一听提起教女诫的先生,鄙夷道:“她才不认识我呢,我是小门小户的小丫头,她只会与那些高门候女谈笑,哼!”

有一次她不小心迟到了,诚恳与那先生道歉,那先生瞥了她一眼,说现在我们学堂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

孟冠城不知道这一层,只以为她厌学无奈地看着她摇摇头。

程轻卿不跟他多言,这次再考不好可不是再挨骂的事,而是被他爹爹发现她去西院学习花丝镶嵌那就惨了。赶忙翻书接着背。

孟冠城差人拿了些奏章坐在她身边批阅,半刻钟过去,瞥见程轻卿摇头晃脑半页书都没背下来。

孟冠城忍不住拿下她盖在脸上的书,“卿卿,你是故意不好好背的吗?”

“什么?”程轻卿看着他满脸疑色,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很认真啊。”

孟冠城怎么也不相信扫两眼就能记下的文章要反复念这么久,定是她心里抵触不想背。心里又无奈又好笑,招来林泉耳语了几声,林泉得令退下。

幸而程轻卿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然定会气得又拌嘴,怎么能以他的天资衡量她这个寻常人呢。

凝心又背了一刻钟,忽听丫鬟来报,“殿下,宫中林嬷嬷送了青绡来。”

孟冠城蹙眉道:“怎么是她来?”

林嬷嬷是皇后的贴身嬷嬷,他本在宫里点了要新进的绡衣,差个小丫鬟送到府里便罢了,没料到他的母后可真关心他,贴身嬷嬷都到园子里来了。

此时林嬷嬷手捧几匹青绡已到亭子里,满面春风向孟冠城问了安。

孟冠城笑道:“烦嬷嬷走动。”

“殿下哪里的话,这是老奴分内之事。”林嬷嬷说话间,余光不由觑向程轻卿,面容称不上绝丽,身子单薄,不甚能生养。

程轻卿忽见生人,不知如何动作,孟冠城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道:“那便劳嬷嬷回去谢母后割爱了。”

“殿下客气,皇后娘娘说宫里头还有几匹好布料,想给姑娘再做几套衣裳,容老奴冒昧量一量姑娘身量回禀娘娘。”

孟冠城冷笑了声,“母后想得倒周全。”看着林嬷嬷拿尺就要靠近程轻卿。

他站起身接过。

林嬷嬷讶然。

孟冠城牵起程轻卿的手,“卿卿,站起来,孤给你量。”

“干什么殿下?”程轻卿站起,对此一头雾水,怎么就关她事了?

林嬷嬷看着六殿下贴近那姑娘,修长的手指捏尺量她的腰身,俯首耳语,神情温柔,不禁诧异十分。

皇后娘娘安插在六皇子府的丫鬟回报说六殿下有了喜欢的女子,每日都放在心尖上宠。

初时皇后娘娘还不信,她娘家的姑娘这般优秀他都没看几眼,能有哪个女子能够让她的皇儿放在心尖上宠。

林嬷嬷此时一见,却是信了几分。

“卿卿,手举起来。”

“好。”

孟冠城双手捏尺从后绕到胸前量了一下,低头唇畔拂在她的耳边,引起她一阵酥.痒缩颈,含笑道:“还小。”

程轻卿霎时满脸飞红,顾及在旁有人,只好暗暗捏他腰间,低声气道:“你取笑我!”

“未曾。”孟冠城笑得如三月春风,又量了她的肩头,转头对林嬷嬷报了数。

凌厉地扫了她一眼,“嬷嬷回去替孤和卿卿谢过母后,您长日在她身边,该让她少费点神,不可劳累,就如卿卿的衣裳,孤还是置办得起的。”

林嬷嬷连连哈腰点头,“是,老奴领命。”

心中震骇,来报果然不假,这姑娘在殿下心中非同一般,她回去得劝着皇后娘娘撤回调查这姑娘的人才是。若是殿下发现,母子俩又该不合。

待林嬷嬷走远,程轻卿问道:“殿下,她是皇后娘娘的人吗?”

孟冠城见她小脸忧心忡忡,伸手捏了捏,“母后那边有孤,不必忧心别人会知道。”

程轻卿不觉指尖在孟冠城掌心打圈圈,“这样……皇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我很不懂礼。”

“不会,放心。方才差人买了西瓜回来,要不要切来吃?”

“不要了,我还要背书。”

话音未落,林泉回来递上张对折的纸。

孟冠城接过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没出错?”

林泉回道:“殿下放心,奴在何先生旁看着她对着卷子抄,检查了数遍。”

程轻卿一听此话,立时竖起耳朵,眼睛往纸上瞟。

“嗯。”孟冠城见那脑袋期待得紧,伸手揉了揉,把抄来的卷子递给她,“孤就没见过谁考个试这般难的。”

程轻卿立时接过,凝目看着卷子上题目答案都抄录得工工整整,喜动颜色回道:“殿下聪慧异禀,过目不忘,自然不会有这般烦恼。”

说毕,安静下来,凝神拣了些简单的背下,想着背得七八成便好。

日渐黄昏,程轻卿背得已差不多,把书塞进书袋子内,“殿下我要回去了。”

“好。”孟冠城放下正批阅的奏章,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程轻卿立时跑到他身后,“殿下我帮你。”说着,两手拇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慢慢揉捏。

孟冠城受用地嗯了几声。

“冠城哥哥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孟冠城虽喜欢听这个称呼,但从她嘴里出来就不会是有什么好事。

“你说。”

“就是……下次的卷子还可以帮我抄一抄吗?”

孟冠城睁开双眸,站起身,牵过她的手走出亭子,“孤此次只是为了让你不遭程大人训,不是放任你不去上课。”

“可是……”程轻卿嘟嘟囔囔道,“我真的不喜欢上这个课,很烦。”

“为何不喜,孤瞧着别家姑娘自小就学这书。”

程轻卿嫌恶的皱眉,“我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从小被洗脑男子为女子的天。

孟冠城见她如此,心下无奈,只好道:“罢了,只是别的课不要再找旁人去听了。”

程轻卿见他答应欣喜万分,“当然不会!谢谢冠城哥哥!”

孟冠城弯起嘴角,他最近未免太容易妥协,又太容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