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听说,道:“是哪家的公子?阿卿年纪也不小了,双方合适便定下亲,老爷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程世文摇摇头,“你不懂。”

又转向程轻卿,苦口婆心道:”囡囡,爹告诉你多少次了,做人不可一味贪图富贵,你去找那六殿下,今日他觉得你新鲜,明日觉得你无趣,你说说你怎么办?这名声传出去了,往后你怎么寻好人家。”

六殿下吸引京都贵女不顾礼节倒贴,他素有听闻,没想到今日落在自家上。

程轻卿见程世文认定是自己勾搭孟冠城,撇撇嘴不知如何解释。

这时冯氏讶然道:”六殿下?”

程轻卿心中锃亮,“对,阿娘是六殿下,就是那位我们在江南遇到的孟公子,我和爹爹说是他先欢喜我,爹爹非不信。”

冯氏听言,十分惊讶,又细细想来那般气度的人也的确是六殿下才担得起了。

想到那日梨园短短几刻钟的相见,她回到京都原还遗憾这般倾心阿卿的人寻不着人了。

此时一听,为程轻卿开解道:“老爷,妾见过那位六殿下,确实如阿卿所说,对阿卿情深义重。”

程世文皱眉问清冯氏在何处相见,冯氏把当日之状一一说了,程世文犹自不信。

这时,厨房摆上饭来。

饭毕,程世文平复情绪后又问了程轻卿和孟冠城的一些问题。

程轻卿拣了些能说的告诉他了。

程世文不断叹气,挥挥手让她离开回房。

程轻卿得以走人,雀跃走出大厅。行出几步又悄声返回在门口听着。

只听冯氏道:“老爷,六殿下既是真心待阿卿,成一段良姻又何妨?何必愁眉苦脸。”

冯氏知道自家老爷不喜攀附权贵,可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如今说不定已私定终身,何必再拘泥于此。

程世文道:“唉!六殿下品貌自然没得说,当朝皇子无人能及得上他半点,将来不出意外那位子便是他了。但帝王之情哪有定数,到时阿卿一入深宫,就是受尽千万般委屈,咱们家能帮得上她什么。谈婚论嫁先别提,等六殿下新鲜劲儿过了,阿卿便明白,往后找个平凡人家嫁了也比进皇家强。”

……

程轻卿听了半晌,程世文无论如何都不愿她嫁给孟冠城。心里真不知是喜是忧,也罢,日子已然不长,这些往后都不用纠结了。

转眼深冬,迎来除夕。

这晚,程轻卿吃完年夜饭就到院子中和不回家的丫鬟们放炮仗顽,程世文和冯氏便在厅中一面聊天,一面看程轻卿蹦蹦跳跳的完全还是孩子样。

眼见月上中天,程轻卿见冯氏不断打哈欠,丢了炮仗进厅道:“阿娘累了就回去休息吧,不必非要守岁。”

冯氏临近产期,精神确实容易倦怠。

冯氏笑道:“不打紧,没一会儿了。”

程轻卿推推程世文手臂,“爹爹,阿娘不睡可是肚子里的弟弟还是妹妹要睡,守岁我们每年都可以守,明年再待弟弟或妹妹一起守不好吗?”

程世文听说,见冯氏确实精神不济,熬不得夜。

遂扶冯氏回屋,叮嘱程轻卿切莫玩太晚。

程轻卿小鸡啄米般点头,待程世文与冯氏一走便急急回房。

京都万家灯火,欢声笑语。

六皇子府寂静无声,如银月色披在院中高阁,阁楼朱窗大开,朔风随着月光侵入,吹得屋内一盏孤灯摇摇曳曳,那临窗独坐之人一袭洁白深衣染上了昏黄。

孟冠城半躺摇椅,皎皎清光洒落在他的面上,胜雪的肌肤镀上层寒光。他默然无言遥看万家灯火,风声中似闻合家欢笑,脚旁火炉明明燃得正旺,他却觉冷到肌骨。

“殿下,夜深了。”林泉拿个件鹤氅披到孟冠城身上。

心里暗想:殿下自分府后每年除夕夜从宫里吃宴回来,便会在这阁窗静坐一整夜,从满城热闹坐至灯熄人静。

孟冠城点头,无声抬眸越窗凝望。

子夜时分,新的一年来到,霎时京城上空火树银花耀目,千家万户齐迎新春,合城欢声笑语,愈衬院中花阴树影廖落。

孟冠城抬起右手,裹上月色,冰凉阴冷,窗外烟花温暖热闹,伸指而出触摸不及。

手落至膝,孟冠城无力躺在椅上,垂眸望着右手上的扳指。

这么多年,心里终于一个思念,她在做什么?

想起她娇憨笑靥,露出浅浅梨涡,不由弯唇笑了笑。

若是可以他也想同她一般,趴在父母怀里撒娇,哪怕一次也好。

可惜父皇的厌恶,母后的隔阂……

何必再奢想。

疲累的闭上双眸,合目之际忽看到阁楼下一个纤瘦的身影仰头在院中,拿着烟花朝着上面晃,黑夜中灿然生光。

孟冠城一见那熟悉的身影,吃了一惊,霎时扯开身上鹤氅,站身奔下阁楼。

他每踏下一个阶梯,心就跳得越剧烈,一步步下奔出楼门。

只见璀璨火花映着她的面容,娇痴无邪,世间无人敌得过她半分姿貌。

程轻卿挥动烟火,欢声道:”殿下!新春快乐!”

孟冠城心有溢满从未有过的暖意,三两步走近,一把牢牢拥住她。

程轻卿连忙把手中烟花丢落在地。

只听他声音沙哑,似有些哽咽,“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殿下过年啊!”

“胡闹。”孟冠城双掌捧住她被寒风吹得冻红的脸,“这么大半夜的乱跑,不危险吗?”

程轻卿道:“是我托林大哥派人来接我的。”

孟冠城一瞪林泉,林泉在旁哈腰。

程轻卿见此,“你不高兴,我就回去了。”作势要离他怀抱。

孟冠城忙拥紧她,“高兴,高兴,孤从未有过如此高兴,卿卿。”

“这才好。”程轻卿乐道,“殿下我今日特地去买了许多烟花,我们一道放。”

“好。”

林泉自小随侍在孟冠城身边,看着程姑娘为殿下燃起烟花,殿下居然学着她的模样,欢欢喜喜挥舞烟花。

林泉不禁拭泪,殿下终于不再是孤苦一人。

“殿下还有一个大烟花,我不敢点。”

“别怕,孤和卿卿一起。”

两人牵着手靠近大桶的烟花,程轻卿抖着手去点火线,半天没敢碰上。

孟冠城握住她的手,靠近火线,燃起。

“快跑!殿下!”

程轻卿拉着孟冠城噔噔噔跑远。

立住步子,仰面看那烟花砰砰砰一簇簇在夜空盛放。

“殿下,美吗?”

孟冠城偏头看着她映着火光的面容,缓缓道:“很美。”

两人携手看完烟花。

玉兔西斜,夜已三更。

程轻卿道:“殿下我好饿。”

孟冠城道:“想吃什么?孤吩咐人做。”

就算是除夕皇子府厨房内也有人守值。

“自然要吃饺子。”程轻卿道,“不过要吃殿下做的。”

“行。”

没一时暖室中便摆开长桌,桌上置放面粉、碎肉、水等物。

孟冠城擀好一个饺子皮递给程轻卿。

程轻卿和孟冠城并肩而坐,手上认真地包好一个元宝状的饺子。

“包得好看吗?”

在旁林泉不禁看去,皱成一团不知何物。但他听他的殿下道:“好看。”语气真诚。

好吧。爱情使人昏迷。

程轻卿大感满意,笑嘻嘻地包了十数个,孟冠城也包了十数个,他不常下厨,更没包过饺子,样子也不甚好看。

须臾一大盘饺子下锅,孟冠城竟答应了亲自煮,便亲自掌勺。

两碗香喷喷水饺出锅时,程轻卿已缩在长凳上迷迷糊糊闭眼欲睡。

孟冠城放下两碗水饺在桌,轻轻把她抱坐而起,温声道:“卿卿,煮好了。”

程轻卿含糊地行了声,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眸。

她很久没熬过夜了。

摇摇头清醒些,飘来香味,一时食欲大动。

坐起身拿起筷子“殿下我开动啦!”

“嗯。”

两人并肩吃完。程轻卿又困困顿顿靠在孟冠城怀里。

“殿下,你做的菜真好吃,以后还可以做给我吃吗?”

孟冠城垂眸看着她昏昏欲睡的嫰脸,心中一片柔软。

“卿卿陪着孤多久,孤就给卿卿做多久。”

“殿下真好……”

“以后的每一年,卿卿都会来陪孤吗?”

“……”

被问之人已闭眸而睡,呼吸清浅。

万籁俱寂,程轻卿浑身一抖,慌张睁眼,黑漆漆一片。

身上是厚厚的棉被,她正睡在一个人怀中,她颤声:“殿下。”

熟睡中的孟冠城睁开眼,伸手摩挲到她的脸,睡意朦胧,嗓音低沉,“怎么了?”

程轻卿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外袄已脱,坐起身子去找衣服。

孟冠城长臂把她揽回怀中,“孤没做什么,安心睡吧。”

“不是殿下,我要赶回家,原想吃完饺子就回去,没想到睡着了。早晨我还要到上房给爹爹和阿娘拜年呢。”

程轻卿与他同在一个被窝内,两人只着单衣,寒日里孟冠城健硕的身躯暖烘烘的。

他闭着眼睛嗯了几声,把程轻卿又揉进怀中几分,呼吸清浅。

“孟冠城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程轻卿心里着急,推了推他。

“孤听到了。”孟冠城刚睡醒低沉而挠人的嗓音,”“再抱抱。”

又把程轻卿蹭了几下。

程轻卿不知此时什么时辰,生怕回去晚了被发现。没好气地推开他,“不要理你了。”

孟冠城闷闷地笑了几声,强打精神起身,叫外面守夜的丫鬟进来点灯。

孟冠城墨发披散,刚醒的容颜让人心醉,看了眼程轻卿坐在床上,小脸红扑扑还带着气色。

心中意动,斜身倒在程轻卿身上,薄唇擦过她的脸颊,他往日清冷的嗓音都变得柔和起来,“叫你陪孤多一刻怎么这么难,嗯?”

程轻卿挡不住他的沉重躯体,往后靠墙,嘟起嘴,“我都这么着急了,你还跟我开玩笑。”

孟冠城见她神色焦急,想要逗她又怕哄不好了,遂侧头对丫鬟道:“把孤和卿卿的衣服拿进来。”

丫鬟应了声,捧进二人衣裳。

孟冠城接过套上,“去吩咐人备马车。”

“是。”丫鬟领命,退身而出。

程轻卿穿好衣服,透过纸窗望见东方发白,急说:“殿下我走了。”

孟冠城扯住她,“孤送你,不着急。”

把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戴好帽子系牢。又转身到偏房去。

程轻卿跺跺脚,“殿下快点。”

孟冠城从偏房出来,手上拿着个红锦袋,好笑道:“昨日这般大胆半夜出门,这会子知道急了。”

程轻卿气忿道:“你还说,不是来陪你吗?”

“好,都是因孤。”孟冠城走近来牵起她的手,把红锦袋放在她手里,”卿卿,新春快乐。谢谢你来陪孤。”

程轻卿捏了捏袋子,发出银钱相碰的声音。欣喜道:“是红包吗?”

打开一看,竟是几个大金元宝,乐得都忘了急着回家,“谢谢殿下!”

孟冠城含笑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明日孤拜访程府好吗?”

程轻卿一愣,程世文并不希望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但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殿下……我……”

孟冠城见此了然,并不见怪,“程大人没空闲也罢,这几日你也不要来,许多皇室、官员都来拜访孤,孤可能无暇顾你,待孤得了空再去看你,嗯?”

程轻卿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