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后,孟冠城要下江南办事半个月。

两人几乎日日通信,孟冠城每次都数页洋洋洒洒写下江南见闻,程轻卿每日在家咬着笔头说了几句想他便把信寄走了。

孟冠城接信,挥笔连寄来七八封信以表达对她言简意赅的不满。

程轻卿无法,只好把每日吃喝玩睡的琐事写上,但今日却添了件大事,慢慢写道:我有弟弟了,很可爱。

冯氏生下一子全家欢喜,同程世文交好的官员纷纷送来贺礼,但有一件贺礼让程世文颇为头疼,不是出自孟冠城,而是出自宫中皇后娘娘。

送礼的太监宣完懿旨,令程轻卿明日进宫谢恩。

程轻卿接了旨,送走送礼太监。

家中欢乐气氛因着这道旨意淡了不少,程世文和冯氏都不知皇后娘娘叫程轻卿入宫做什么。

程世文眉头紧皱,“沈家倒了,皇后娘娘恐怕要拿囡囡开刀逼殿下。”

冯氏刚生完孩子不久,身子虚弱,靠在床头怀抱新生儿子,忧虑道:“这话怎么说?”

程世文叹了口气,“自从知道囡囡和六殿下有情后,我在朝中便多加留意他的婚事,打听得皇后娘娘有意把建候府的嫡女许配给六殿下。但这事哪是皇后娘娘能决定,六殿下又不是普通的皇子,他不松口谁都做不了决定。”

冯氏道:“这又关阿卿何事,阿卿并没有去抢那皇子妃位。”

程世文摇摇头,六殿下外头的名声传的是他风流多情,后来他因为程轻卿刻意留心,发现他非但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还不断压下各方为他选妃的威迫,大有把妃位留着等一个人之意。至于那妃位留给谁,不言而喻了。

想着,程世文不知这对程轻卿是好是坏,“如今皇后娘娘宣旨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程轻卿梳洗打扮齐整,便带着枝雪坐车进宫。

又是弯弯绕绕行了半天,来至金碧辉煌的宫殿前,门首大书“坤宁宫”三字。

早有婢女相迎,程轻卿提裙跨门入内,至一典雅华贵的房室,上首倚坐位肃穆端庄妇人,纤手支额闭目养神。

在旁侍立老嬷嬷弯腰低首,轻声道:“娘娘,程姑娘来了。”

皇后睁开眼,只见进来一个娇丽少女,貌不算倾城,却也可称清丽可爱。

程轻卿盈盈下拜,“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温和微笑,“好孩子,多礼了。”

婢女请程轻卿坐在皇后就近处下首,奉上茶点。

程轻卿低首假抿了一口,只觉皇后探究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脸上,令她做如针毡。

只听她似有些疲累的声音道:“真是个乖巧的孩子,怪道皇儿常在本宫面前夸赞。”

程轻卿放下茶盏,扯了个得体的笑容,“皇后娘娘谬赞。”

皇后拉起程轻卿的右手,慈和地拍了拍,“好孩子,本宫一见你便喜欢。难怪本宫那脾气向来古怪的皇儿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呢。”

程轻卿原以为皇后要训斥她一顿,让她离开孟冠城,此时面对皇后的笑脸笑语,心里打鼓,不知皇后到底是什么算盘。

皇后拉着她家长里短说了半晌的话,她只乖乖巧巧回了几句挑不出错的话。

至中午请她在宫中用了膳,皇后这才道:“本宫的皇儿脾气古怪,往日可没让阿卿受委屈吧。”

程轻卿摇摇头,“殿下待我很好。”

皇后微微点头,“难得你们相处得来,再过几个月皇儿便及冠,到时他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今日本宫叫你来是想先问问你的意思,愿不愿伴在皇儿旁侧。”

程轻卿早知这一问,假意低头害羞道:“这事还需问过殿下。”

皇后温颜笑道:“你们两个孩子情深,皇儿自然十分乐意,只要你同皇儿开口,皇儿点头,本宫便向陛下请旨给皇儿赐婚。好事成双,建候府家的姑娘本宫也见过,也是极乖巧的孩子,你们俩一同伺候皇儿,皇儿便无内忧了。”

程轻卿抬头,疑道:“建候府?”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是了,你们没见过,往后便都是姐妹,总会相熟。好孩子放心,你虽为侧妃,本宫绝不会让求娶彩礼少一分。”

程轻卿笑容一僵,早知此行不简单,原是在这里等着我,既然孟冠城不会放她走,那便娶做个侧妃就是了,并不妨碍皇后把棋子放在他身边。

看着皇后脸上温和得就似方才话家常一般,程轻卿起身拜谢,“谢过皇后娘娘厚恩。”

皇后温笑道:“往后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生分,皇儿不日便回京,到时阿卿向他提一提,不怕他不同意。”

程轻卿道:“臣女左右不了殿下的决定,还是皇后娘娘与殿下说更妥当。”

“不必自谦,这事儿非阿卿说才不伤彼此和气。”

程轻卿故作无辜,“臣女一个外人不贪图侧妃之位,实在对殿下的婚娶大事插不上嘴。”

皇后面色微变,又维持温言:“正妃之位本宫与陛下早有定论,委屈你些,算是本宫的过错,何必说这些孩子话。”

若不是孟冠城处铁板一块,如今沈家又倒了,她无依无傍,着急拴住孟冠城,她也不会对这小官之女客气这么久。

程轻卿盈盈下拜,“皇后娘娘错爱,臣女人微言轻,还望皇后娘娘与殿下商论。”

皇后长甲一攥椅上铺的狐狸皮,许她侧妃已是天大恩赐,如今非但不松口还以孟冠城对她的宠爱相逼。

“程姑娘放着本宫赐的侧位不要,这般自信能坐上正位?想想你们在一处已有半年有余,程姑娘还不明白吗?一个男人若是非你不可,必是等不得片刻想把你娶进府门,如今可见你在皇儿心中可配不上那正妃之位,就连那侧妃都空无人选,程姑娘还年轻想不明白也正常,本宫指点与你,你还是机灵些才是。”

程轻卿笑了笑,“无论是侧妃与正妃,臣女都不希图娘娘和圣上的恩赐。殿下的婚事自然是皇后娘娘做主,臣女半句都不干涉。”

“你……好,你可别后悔,你以为男人的宠爱能在你身上多久,不过如泥沙稍纵即逝,握之不及。”

“不后悔,臣女叨扰皇后娘娘半日,便先行告退。”

程轻卿说毕,徐徐退出。

皇后望着那自信的娇躯,惨然笑了声,当年她在皇子府时,也和她一样天真,眼看陛下只携她的手,入她的房,她以为会就这样一辈子了吧。不过两三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偌大坤宁宫比冷宫还凄清。

男人的宠爱是世间最不可信的东西。

程轻卿回到家,程世文和冯氏立时来问进宫状况。

程轻卿说皇后娘娘和善,只叙些家常吃了顿饭便回来了。

冯氏悬着的一颗心放下,程世文虽不信,但程轻卿不愿说也不好再相问什么。

程轻卿入宫回来后又给孟冠城写了封无关紧要的信,吩咐人送去时却发现不是惯常传信的人,只好悄然收起。

想来皇后是怕她向孟冠城告状吧,听爹爹说沈家除了沈芷遥尽数被发配边疆,无人幸免。

皇后此时再不绑紧孟冠城,恐怕便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她拿孟冠城没办法,情急之下只好揪住个程轻卿。

程轻卿也懒得搭理,不断收到孟冠城的信,她想着他快回来了便不回信,省得被人截胡拿去看了。

然而孟冠城明明说好只去半月,眼瞧着程轻卿弟弟程安元快办满月宴,也没见他说要回来。

程轻卿把记录剧情的书拿出来又翻了一遍,完全没有他下江南为何事的剧情,这个时间段通篇写了沈芷遥扳倒沈家。

接着下一个目标是孟冠城和皇后娘娘。

程轻卿合上书,心想时间不多了,还是多陪陪家人吧。到上房又把她粉嘟嘟的弟弟抱来陪顽了一回。

转眼便到程安元的满月宴,程世文这边没什么亲戚,只邀了些相好官员,冯氏这边则来了些江南冯家的亲戚。

摆上来七八桌,冯氏身子还未恢复,程世文在外接待,里头的事便是程轻卿没头忙活,好容易安顿齐整,坐下用饭。

忽听门房又报来客,听着肚子里咕咕响,撇撇嘴放下筷子,又得迎女宾入席。

却听道:“六殿下携礼拜贺程大人喜得贵子!”

程轻卿听了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他们的关系是瞒不住的了,喜的事孟冠城终于回来了。

快步到前厅,此时已围着不少人,低声议论,谁也料不到小小的宴席竟然请得动六殿下这尊大佛。

程轻卿在门首外踮脚望孟冠城和程世文互相见礼,月余不见他又高大俊朗不少,真是个翩翩少年郎模样。

孟冠城同程世文说着恭贺的场面话,目光越过围观众人,看到那颗探看的小脑袋,不由心生愉悦。

程轻卿抿嘴向他笑了笑。

程世文自然知道两人的心思,但众宾客前却不好表露,幸而不断有官员纷纷上前与六殿下搭话。

程轻卿见此,自回到女席这边吃饭。

这边的人听闻六殿下来宴,不由都攒动脑袋想见一见。

不少夫人直接来问冯氏六殿下此次来宴缘由,少不了把眼觑向程家唯一的小姐程轻卿身上。

冯氏只温颜说朝中的事她妇道人家不懂。

程轻卿不管他人言语,开开心心吃完饭便携着郭楚露到后院看她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