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冠城那日知道三王子和蒋怀庭找过程轻卿之后,发起来的醋比程轻卿还莫名其妙。

连船外头都不给她去闲逛了,不时带着她到宴席上昭示主权。

“殿下,我不爱去。我说了三王子不喜欢我,他喜欢沈家姑娘,蒋世子更不必说,他都定亲了。”

“什么沈家姑娘,你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瞧你这般说她都定亲了,全天下的男人都爱她吗?”

“我自然知道,她是……”程轻卿惊觉失言,连忙掩嘴把“人人都爱的女主”咽下,好在脑袋没有作痛,不然孟冠城又该怪她不爱惜自己。

孟冠城从衣柜里挑出件州府官员新贡的雪青色绸绣枝梅纹芙蓉裙。这裙子老皇帝本想赏给他新得宠妾,却抢先被孟冠城伸手要了有,老皇帝吹胡子瞪眼一会儿,不对头的父子俩终究没有说什么。

程轻卿不情不愿穿上,嘟嘟囔囔:“说好了待会儿停船下去玩,你又要跑去喝酒。真没意思。”

孟冠城失笑摇摇头,打开房门让丫鬟进来服侍她梳妆。

程轻卿不喜欢人贴身服侍,孟冠城也顺着她的性子,渐渐两人身边能做的便自己做,不用人站在旁侧。

程轻卿坐到妆镜台前,怔怔凝着自己的面貌,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完全接受这副身体。

“殿下,你说今天爹爹会不会带我弟弟上来玩呢?”

今日停泊的地方名为通府,而程世文便是被贬到通府下面的郡县。

孟冠城打叠齐整,挨坐到她旁侧,偏头看着她又要发红的眼眶,柔声道:“或许会,莫哭花了妆,程大人该怪孤没有照顾好卿卿了是不是?”

程轻卿闷闷的嗯了声。心里却清楚,他们一家人这辈子是再无缘分了。

梳妆毕,两人携手到前面阁楼赴宴。

丝竹笙箫,舞袖歌裙。

一班贵族子弟,好玩乐官员聚集满堂。

瞧见孟冠城牵着程轻卿进来,纷纷立起行礼,“参见六殿下。”

至于程轻卿众人不敢多看,谁人不知这是六殿下的心尖宠,就是三王子这般身份尊贵的人和她搭讪后,都被六殿下寻由头教训了一顿。

两人坐到上首,侍从递上一张文书,“殿下,通府那边的美人送过来了。”

孟冠城嗯了声接过,随意打开一看,正想丢到桌面上,余光觑见程轻卿瞟过来的好奇目光。

转而递给她笑道:“卿卿要看吗?”

“不要,名字有什么好看的。”

孟冠城听了,随手把折子丢到桌上,对侍从道:“叫进来吧。”

没一时,数十华光丽质少女翩翩迁迁入内。

衣香鬓影,在宴的纨绔子弟们都看直了眼。

众美人分做十余组,三五个一组在堂中间歌舞,极尽风情,眼波频频抛向上首如仙男子。

孟冠城撑着额角,一一看过,点了几个出色的留下。

程轻卿端坐在旁心不在焉地把几颗葡萄塞进嘴里,开始坐不安分,趁着孟冠城在决定美人的去留间。

悄悄招近在侧的丫鬟。

丫鬟连忙俯身贴近,只听她靠近耳畔道:“姐姐,今日没有西瓜了吗?”

丫鬟正要回禀,余光时刻注意程轻卿的孟冠城开口,“切两瓣薄的给她。”

程轻卿闻言,转过头盯着孟冠城气鼓了脸。

孟冠城捏了捏那软乎乎面颊,“忘了谁吃坏肚子整晚都没睡?”

程轻卿气蔫,跟他来宴唯一的好处就是在旁发呆吃西瓜,如今这点好处都没了。

孟冠城看着她眉目含笑,一面道:“下一组。”

程轻卿不舍地啃完仅有的两瓣西瓜,跟着孟冠城看选上来的美女。

只见这组舞女中,当中一个美人格外亮眼,身着薄如蝉翼银纱,银纱轻裹玉脂媚体,风流动人。

媚眼波光会勾人般,凡是对上她目光的场中宴客,无不被勾走魂魄,痴痴望着她。

那美人舞得越发骄傲自信,脱离原来的站位,舞步到孟冠城桌案前,薄衫上仅几朵缀银小花遮掩要紧处,纤足舞动,雪肌生光,丽色尽展。

艳容微笑得度,媚眼似会说话,紧紧勾住孟冠城,诉说绵绵深情。

孟冠城似大感兴味,坐直了些,长眸看着她,伸手拿起桌上酒杯,正欲入口,不想一只玉手盖住杯口。

孟冠城低头笑了声,放下酒杯握住玉手。

那美人趁孟冠城低头间,眼光忽变,狠狠地刮了程轻卿一眼。

程轻卿无所谓地回以一笑。

一曲舞毕,孟冠城问那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人心中大喜,殿下可是从未问哪个美人的名字,喜盈盈行礼,娇声婉转道:“回殿下,妾名霏蝶。”

说话时,水漾清眸深深凝望孟冠城。

“好。”孟冠城道:“你可愿留下来服侍?”

霏蝶喜得心花怒放,颤动娇躯,连连点头,“妾愿意!愿意留下来服侍殿下。”

孟冠城低头揉捏手里的柔荑,十指交扣又松开,复交扣松开。

直把程轻卿弄烦了,把他甩开,孟冠城才抬头看着霏蝶,“希望你不会后悔。”

随后又点了几个留下。

龙舟停泊在通州岸口。

孟冠城瞧见程轻卿开始掩不住期待神色。便把余下美人点了几个。

两人牵手离宴,下船入街市。

“殿下怎么不告诉她?”程轻卿疑道。

“谁?”

“就是霏蝶呀,你明明知道她误会是服侍殿下。”

“她很有野心,也算是个可用之才,孤很欣赏她。孤已经好心提醒她两次。她不醒悟怪不得孤。”

如霏蝶这种女子,在某些方面用起来可抵过千军万马,孟冠城赏识她,本想给她更好的出路,可惜她非要往皇室钻。

“但她好像很喜欢殿下呢。”

孟冠城听出她话里的怪罪,停住脚步,双目直视她,认真道:“是喜欢,但却不只是喜欢孤,她们喜欢的是富贵是权力,若是还附赠一副好皮囊那再好不过。

她们误会是服侍孤也好,知道是服侍父皇也罢,都不会放弃留在这艘上龙舟上的机会,因为这是她们攀上高枝唯一的机会。”

“可是……有一些人明明就是官家的小姐,衣食无忧,还要这样吗?”

程轻卿疑道,站立在街道上,春风吹动芙蓉裙摆,发丝飘扬。

孟冠城抬手把她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望着她懵懂双眸,“不是谁都似你这般会知足。孤此行选了数百美人,不管是否明言服侍父皇,离去的总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像霏蝶这种。她眸中藏着的野心与虚荣,孤看一眼便知。你以为孤说破了她便会不留下吗?

即使有那似你懵懂的,孤也给过她们机会不落入深渊中。路都是她们自己选的,并不是孤蒙骗了她们。明白吗?卿卿。”

“嗯……”程轻卿垂睫点点头,“我没说殿下蒙骗她们……”

“孤知道。”孟冠城拉着她的手复前行,“管她们做什么,听闻这里有条巷子内的小吃在江南是出了名的。”

“真的吗?殿下我们快去!”

“好。”

*

“皇后沈氏不德不淑,好妒品恶,愧朕信爱,难任后宫之主。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钦此!”

“不!不!臣妾没有,皇上!”

沈芷遥抖如筛糠,惊惧睁开眼,摸了摸颈上冷汗,梦中情景恍若隔世。

坐起身细瞧,凄冷的房室中,梁间三尺白绫,登时吓得她魂飞魄散。

我、我怎么又回到冷宫了?

“怀庭!怀庭!你在哪儿?”

沈芷遥呼唤心爱的人的名字,无人应答。

她提起桌案上的茶壶,欲要饮杯茶稳定心神,不想纤手穿壶而过。

沈芷遥大惊,又往手旁物件摸去,看得到,摸不着。

我又死了吗?

正凝思间,忽听外面有丫鬟聊天。沈芷遥起身穿墙而过。只见是她的两个贴身丫鬟。

“听说了吗?今日是穆家姑娘的封后礼。”

“早知道了,这不是怕我们姑娘听到一直没敢说吗?”

“唉!真是世事弄人,想当年姑娘还和穆家姑娘还是手帕交。”

“哪里还有什么当年,不说姑娘如今都这幅模样,就是沈家都快不行了。”

……

沈芷遥闻言,沈家不行?

慢慢醒悟过来,她又回到了上一辈。

这一世,她妹妹沈芷柔为贵妃,姑母为皇太后,沈氏家族在朝中更是支脉盘根错节,虽然她恨透了他们,但没有她的手段摧毁,怎么会不行了?

想着,飘飘荡荡来到坤宁宫,正值夜晚,红烛高烧,原本是她日夜而眠的床上,挂上了绮罗红帐,新嫁的皇后披着大红盖头坐在床头安静等待英俊的皇帝来临。

皇帝喝得醉酒熏熏,跌撞入内。

沈芷遥紧攥双手,咬牙切齿盯着一身火红喜服的孟冠城。

醉酒的他眼角眉梢染上嫣红,不似他往日华贵清尊,染上尘俗风流。却还是那么动人心魄。

他随手拿起丫鬟奉上来的秤杆,挑开盖头,迷乱的长眸盯着明霞艳丽的新娘,“薇儿。”

穆义薇抬眼看着皇帝醉红的俊颜,灼热的气息中带着淳厚烈酒,她含羞低首,“陛下……”

沈芷遥现在近前看着这对狗男女,心中冷笑。

“朕的皇后。”

时隔多年,沈芷遥再次听到他说出这四个字仍然心神颤动,以为叫的是她。

可惜眼前的景象却清醒的告诉她不是。

孟冠城再无别话,伸手扯开繁复嫁衣。

穆义薇含羞带怯轻轻推阻,“陛下……”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