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水深火热,江南歌舞升平。

老皇帝每日寻欢作乐,不是游园便是办宴。

这日宠妃霏蝶依偎老皇帝作娇撒痴要游夜河。

老皇帝亲了她个嘴,龙心大悦下令夜游城南郊外吉河。

皇后忧心吉河流水甚是湍急,言明轻易去不得。

老皇帝略一犹豫,霏蝶在旁嘟嘴娇嗔,把那皇帝的踌躇一扫而光,

大手一挥,令人立时把龙舟搬往吉河,他今日要大开筵席,共赏夜景。

众人得令,半日之内搬船的搬船,在河道两旁系彩灯的系彩灯,备筵席的备筵席。

又是一场银子如流水般支使的盛会。

程轻卿听闻这个消息,如寒冬中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终于还是来了,孟冠城将死在那场宴会当中。

“怎么了?不舒服?”孟冠城指腹摩挲她发白的嘴唇,眸色忧虑。

程轻卿点点头,紧紧抱住孟冠城的腰身,面贴胸膛,心跳有力,“殿下今晚不要去那什么宴会,我好难受,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孟冠城伸手按在她柔软青丝上,垂眸盯着她的小脸,苍如白纸,“孤去叫太医。”

轻轻掰开她的纤指。

程轻卿搂得更紧,语调颤抖,“不要去,不要去,就在这里。”

她掩盖不住的恐惧终究还是落在孟冠城眼内。

大掌握着她纤腰,轻松抬放在他腿上,扳动小脸与他四目相视,只见眸中水花闪动,说不出的惊惧,“在害怕什么?可以和孤说说吗?”

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冷发颤。

程轻卿眨眨眼,决定脑袋痛死也要说,“殿下……”

话刚出口,忽听门外一道洪亮的声音,“殿下!”

说完,再无声响。

孟冠城望向紧闭的门扉,只犹豫了一瞬,把程轻卿抱放在床,俯身盖好被子,长指抚上嫩脸,蹲身在床沿,眸底复杂凝视她半晌,终是温柔地轻轻印下一个吻,“孤今晚就回来,你在家乖乖呆着。”

程轻卿知道她留不住他,眼见他要走,连忙伸臂勾住他的脖颈,“殿下,抱抱卿卿……”

软糯的撒娇,仰首含住薄唇。

孟冠城一愣,那粉舌主动而热烈,满腔清甜。紧闭的双眸,眼角闪着莹莹泪珠。

柔荑慢慢攀上腰际。

他向来抵抗不住她,开始神迷意乱,呼吸粗重,覆身压下,轻扯衣襟。

一场旖旎将又上演。

“六皇子殿下!”门外又传来那洪亮的声音。

孟冠城顿住动作,眼中闪过清明,拿开勾在脖颈上的玉臂,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眸,想来定是柔情怯怯,他一望便拒绝不了。

低头理腰带,“孤还有事忙,今晚再回来补偿卿卿。”

程轻卿发鬓散乱,娇颜闪闪泪光,迷茫而无措。若是孟冠城看到,定狠不下心走。

程轻卿十指紧攥被角,极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好,卿卿等殿下回来。”

“嗯,等会儿太医过来,哪里不舒服和他说。”

说完,孟冠城迈步而走,他知道那人在看着他离去,他不敢回头,明明只是寻常的一次宴会,不知为何这一次离去的每一步,都觉揪痛万分。

程轻卿凝着她深爱的人影轻合门扉,消失在视线中,心中忽然空了一大块。

她不意外没有挽留下他,她清楚孟冠城有自己的宏图伟业,绝不会因她而耽搁。

她也无意与之像争抢,也没有什么机会好争抢。

怔然半晌,起身在衣柜前搭起凳子取下柜顶一个黑布包裹。

从内抖出一件夜行衣穿上,腰间塞入两把匕首,再把孟冠城给她的令牌带上。

走到门前和林泉说太医不必请过来,她睡一觉便好,无事别打扰。

听得林泉答应,程轻卿推开后窗,悄然翻出。

碧波荡漾,映着灯火疏星,一派夜景,热闹繁华。

龙舟泛河,船甲上彩灯丝乐,夜晚露天的一场盛宴。

程轻卿躲在黑暗中,扫视过酒席。

大丞相、沈芷遥、蒋怀庭、三王子等人该到的都到了。

扫过众人,眼眸最后静静凝视坐在皇帝近旁的孟冠城,缱绻而不舍。

孟冠城华灯下笼罩下,他的身影缥缈,百无聊赖地摸着手上白玉扳指,微眯眼眸望向筵席中那些舞女歌姬。

霏蝶依偎在老皇帝身上,不时把目光瞟往他身上,孟冠城察觉,举起酒杯遥遥对着她一敬,唇角微弯。

霏蝶面色一僵,忙收回视线,继续与老皇帝说些娇俏话打趣。

皇帝怀搂美人,哈哈大笑。

皇后大约看厌了老皇帝的作派,这种宴会从不出席。

程轻卿正看间,忽然身后响起一道苍老声音:“程姑娘。”

程轻卿心头一跳,她此时一身黑衣隐在黑暗中,长发高束,就算有人看到她也认不出才是。

登时警惕地转回头寻找声音。

身后黑漆漆一片中走出个消瘦身影,定睛一看,是那个仙长。

仙长立住脚步,如鹰般的双眸盯在她身上,黑暗中他好似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怎么不一样?”

惑主的道人,程轻卿对他印象向来不好,自觉来者不善,手上悄然握住腰间匕首,脸上却故作天真,“什么不一样。”

回答她的是嘶哑而带着神秘的声线,“沈姑娘与你,不一样。”

程轻卿心头跳动,他看出来了?我们两个一个重生,一个穿越,确实与常人不一样。

可她根本没有跟他接触过。看着他神神叨叨,那双精亮的眸子仍紧盯着她,仿佛能看进她的灵魂中。

程轻卿有些生怕,让声音尽力显得平静,“我不知仙长在说什么,道长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慢慢退后两步,忽见他快步走上前,程轻卿唬得拔出匕首,却见那仙长擦身而过,不是冲她来的。

闪身而过间,只听似带激动的声音,“来了!”

还不待程轻卿想什么来了,下一瞬,一道暴喝打破歌舞谈笑。

“狗皇帝!纳命来!”

霎时间从船底飞跃而起数十黑衣人,手执闪闪钢刀,气势汹汹,训练有素地团团把在宴众人包围住。

二三个高手更是手握长剑飞身直袭皇帝。

“护驾!来人!护驾!”

“啊!啊!”

突变来至,船上乱做一团,尖叫声,护驾声此起彼伏,一众往日自诩高贵的男女,抱头鼠窜。

程轻卿连忙跑近几步,目光一刻不离孟冠城。

他离皇帝最近,刺客方一来袭,他立时便翻身而起隔挡刺客。

他赤手空拳,几个回合间渐渐不敌,手臂处衣物划破,渗出丝丝鲜血。

幸而一众侍卫赶来加入争斗。

“殿下!”一把个有眼色的侍卫把长刀抛给孟冠城。

孟冠城武器在手,复挑开围攻皇帝刺客。

一时众黑衣刺客与侍卫激烈缠斗。

武器交接声,惊叫奔跑声混作一团。

老皇帝抱头躲在桌案下,面如土色,双唇颤抖。连连推开要同他一道躲在桌下的宠妃。

霏蝶惊骇得花容失色,躲无可躲,望着那一直保护皇帝的高大身影,眼眶泛泪。

忽然勾唇一笑,阴恻恻的笑容与眼眶中未落的泪花大相径庭。

程轻卿在关注孟冠城间,忽一个余光看到他身后的霏蝶恐怖的笑容,再一瞧她手中不知何时现出一把银光闪闪匕首,就要扬起手往孟冠城狠刺。

“孟冠城身后!”

程轻卿不会武,只能躲在远处,不给他添麻烦,一见此景竭力喊叫,可惜已迟了。

刹那间,霏蝶抬起手中锋利匕首狠狠往孟冠城后背刺去。

孟冠城听到那熟悉声音,还来不及想她为何在这,左肩头兀地刺痛,尖锐匕首刺入。

孟冠城不禁打了个踉跄,一个分神间,敌手抓住时机,朝他心口直刺。

危及间,孟冠城稳住心神,侧身避过。

远处抱臂看戏沈芷遥和蒋怀庭对视一眼。

沈芷遥曲指吹了个口哨,众黑衣人似得了命令,朝着孟冠城群起而攻。

侍卫不但不拦,忽与黑衣人并肩而战。

除了孟冠城几个心腹誓死护着他,其余全部叛变!

寡不敌众,孟冠城渐渐被逼到船头,看着一个又一个心腹倒下。

高大身影浑身浴血,就算狼狈非常,他仍然挺直腰背,惨然一笑,冰冷的长眸一一扫沈芷遥与大丞相等人。

还是败给你们了啊!

利落把肩头匕首拔下,随手抛在地下,肩头殷红鲜血染至胸膛。

目光扫到一个远处望着他落泪的黑衣娇影时,寒霜般的面容立时染上温柔。

对不起,卿卿,孤食言了。

“孟冠城!孟冠城!”

程轻卿声嘶力竭,眼睁睁地看着伤痕累累的孟冠城被黑衣人抛入河中。

龙舟之高,他凭空抛落,扑通一声,砸出巨大水花,以他为中心,散出层层血水,与两岸灯光交映,像是一朵不绝盛放的血花,诡异万分。

沈芷遥冷冷的看着他落入河水挣扎又无力,心中畅快,不忘示威地把程轻卿一瞧,得意洋洋赢的终究是她。

转头望向程轻卿,神气的面容忽然一愣。

程轻卿看着孟冠城濒临溺死。

他不会水!

毫不犹豫,纵身跳入了河中。

不可以!不可以!孟冠城不可以死!

河水甚急,程轻卿却一眼看到孟冠城所在处,血水浮动。

快速游到那在水中挣扎的血影,一把抱住,血腥刺鼻。

孟冠城吃了好些河水,咳嗽几声,睁开湿淋淋双目,映进心爱的面容,虚弱笑言,“卿卿,傻瓜。”

“闭气。”

程轻卿无暇理会他,深吸一气,带着他潜入水下。

果不其然,一声高喝“放箭!”

孟冠城万箭穿心而死,尸首沉于河底,鱼虾食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