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卿安静听着,如大梦初醒,失神望着孟冠城,熟悉而陌生。

孟冠城说完,松了口气,其实他不愿瞒着她,特别是在她日日为他命运落泪时。

“殿下,以后会坐上那个位子吗?”

孟冠城看着程轻卿,不知如何答言。

程轻卿从他复杂的眼中已经知道答案,心中苦涩,扯起个难看的笑容,“我对殿下来说,是个意外吧。”

“卿卿……”孟冠城不清楚沈芷遥对他的恨来自哪里,但他猜测约莫是儿女情长之类的事,如此他并不意外,女人在他心上向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然这是在遇到程轻卿之前,程轻卿的确是个意外,意外的吸引他,意外在他心中占据一个位置。

在这之后他有了许多改变,但不足以撼动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殿下不必回答我,我知道,我都知道……殿下能活着我已经别我所求……”

变化来得太突然,她想好和孟冠城死河底,想好与孟冠城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唯独没有想过他改变了原书的剧情,他会登上皇位,他会佳丽三千……

身子渐渐滑落,程轻卿忽然不想面对孟冠城,面对他们的未来,躲在被子内盖住脸。

孟冠城察觉到她突然的疏远,虽是意料之中,但心中还有有些钝痛。

伸手揭开她蒙住头的被子,“卿卿,别闷坏了。孤给你做最爱吃的红烧鸡翅好吗?还有南巷的红糖糍粑也买回来吃。”

“嗯……”

老皇帝在龙舟开宴经了一场惊吓,大病一场,那仙长随着大丞相的身死,也不知去往何处,皇帝的灵丹妙药是没有了,只能在病榻上苟延残喘。

程轻卿和孟冠城在江南府邸养了半个月的病,她得知程世文被调回了京都,便开始期待何时回家。

这日孟冠城牵着她的手到郊外踏春,行至一道跨河而建的白玉石桥。

忽有黑衣人来禀,“殿下,霏蝶松口了。”

孟冠城道:“她怎么说?”

程轻卿松开他的手,跑到桥上玩,隐隐听到,“她愿招,但只对您说。”

站在桥上,春风吹动,程轻卿手扶雕纹石栏遥望孟冠城,他对那黑衣人点点头,吩咐了什么。

程轻卿眸中光亮明灭不定,深吸口气,纵身跃入河中。

孟冠城只听“扑通”一声,挥退黑衣人,忙走到桥上,对河中的娇影道:“卿卿,天还凉别玩了快上来。”

等了片刻,那身子面仰天空,呈大字型浮在水面上,了无生息。

“程轻卿!”孟冠城心中慌乱,情急下纵身入河,急切游到那一动不动浮在水面上的人,一把抱起游回岸上。

想到她若是在他眼前丢了性命,浑身忍不住发颤,正要放下查看,那紧闭的双目忽然睁开狡黠眨动,“殿下,我的水上工夫高不高明?”

孟冠城心下一松,转而气噎,责怪道:“下次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

程轻卿笑容顿时消失,声音比河中冷水更带几分寒,“不会了,再没有下一次。我再也不会拼命救一个会水的人。”

孟冠城抱住她的手一僵,“卿卿,孤……”

“再高明也比不上六殿下,六殿下真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中啊……”

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的河水有多冷,还记得她抱着满身是血的他多无助、多恐慌。

回到京都,程轻卿便搬回家住了。

每日陪着她弟弟玩,看个圆嘟嘟的粉孩儿学翻身都能看一天。

孟冠城回来后,调集兵马全力阻挡斯罗国来敌,忙得焦头烂额。

但他每天仍执意来看一回程轻卿,就算是深夜,他也有办法到她房间内与她一同入眠,天未亮又走。

程轻卿默默接受着一切,没说不让他来,也没说不让他来。

这日她抱着弟弟到街上玩,“安安你看这只小老虎好看吗?姐姐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呀!呀!呀!”小胖娃大眼闪闪发亮小贩摊上的布老虎,胖手兴奋地拍打在抱着他姐姐身上。

枝雪见小少爷兴奋的挣动,恐怕小姐力气小抱不稳,连忙接抱过来。

程轻卿把弟弟小心递抱与枝雪,打开腰间荷包,却发现今日小胖弟弟早早缠着她起床,迷糊之下她把银票塞进荷包里。

只好吩咐枝雪抱着弟弟在这儿等一会儿,她去当铺换银子。

匆匆赶往当铺换了银子,去往卖布老虎摊子时,经过客来酒楼,程轻卿忽然鬼使神差地往里一望。

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只见孟冠城和一个极具异域风情的美女并肩走下楼梯,到楼梯口,孟冠城低头与她说了什么,美女五官深邃的脸庞上含羞一笑,发间青丝落在脸边,孟冠城动作温柔帮她别在耳后。

程轻卿知道他身边多的是美人,但一直信任他不会越过界限,他也从来没有越界。

此时看着那美女伸手牵住他的手,他不闪不避,对着她温柔一笑。

程轻卿登时如万箭攒心,望着那深爱的人,心中说不出的冷,说不出的失望。

孟冠城如有所察,脸上自若的神情在望到门外倩影那刻,立时土崩瓦解化作恐慌,反射性地甩开牵着的手。

慌忙追出门外。

程轻卿被他发现,从震惊中回过神,逃跑似的落魄离开。

回到布老虎摊前匆忙买一个塞给目光期盼万分的胖弟弟。

从枝雪手上抱过搂着心满意足地弟弟,“走吧!”

枝雪见小姐面色不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小姐疾步上往马车处去,只好跟上。

“卿卿!”忽见六殿下比小姐还急地跑来。

片刻,程轻卿刚踩了矮凳,孟冠城已追上来抓住她的胳膊,“卿卿,孤方才……”

“放开我!”程轻卿冷冷打断。

“卿卿,听我解释。”慌乱间竟忘了自称。

程轻卿盯着那抓住胳膊的手,如置冰窟,“放开,脏。”

胖弟弟大眼迷惑地看到姐姐流泪,又迷茫地看着抓住姐姐不放的人,大眼眸中一亮,揪住布老虎的尾巴往坏人身上砸,牙牙叫唤:“啊!啊!”

孟冠城听到她的话,心中失落,布老虎直直砸向他的脸,不禁松开手,望着她的眸中满是愧疚。

程轻卿不为所动,抱着胖弟弟上车,面上平静,然而弟弟身上揪得发皱的布袍却出卖了她刺痛的内心。

马车驰远,那异域美女远远走近来看,微微惊讶,那向来波澜不惊、骄傲高贵的大孟朝六殿下正蹲下颀长身躯,抓着一个布老虎,垂头丧气,异常落寞。

程轻卿晚间沐浴毕,把门窗全数反锁。

熄烛盖被而睡。

黑夜中睁着双眼,痴痴挣挣。

心想:明明孟冠城活下来了,为什么过得比从前忧心他会身死的日子还难过?或许是因为我想独占他吧。但是怎么可能呢,他是皇子未来的皇帝,再深情也不会就只我一个女人。

说到底还是我太贪心了,曾经做梦都想让他活下来,如今他能安好的在我眼前已经足够了。

心里这么想,脑中不断浮现今日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温柔。

心口绞痛,快要淹灭理智。

忽地,门扉轻动。

他还是有法子进来了。

程轻卿听着那道足音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

“卿卿,睡了吗?”孟冠城摸黑坐到床边,脱下鞋子,好似寻常一般,像个忙碌一日归家的丈夫。

躺到她身侧,“江南的嫁衣送上来了。明日孤就向程大人提亲,再过几日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孟冠城仿佛完全忘记了今日的事,习惯性伸手抱住她的腰。

程轻卿如临大敌,登时缩到床脚,声音战栗,“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孟冠城心头一滞,强笑道:“孤沐浴好了来的。”

靠近几分,伸臂又要把她搂抱住。

程轻卿极力挣扎,声嘶力竭,“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抱!我不要嫁给你!”

自知道他灭掉敌手大丞相等人后,程轻卿始终承受着对未来的恐惧,今日亲眼看见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压抑许久的情绪终是崩溃。

孟冠城心中下沉,在她的疯了似的退阻下,闪过狠绝,紧紧箍住她,“你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

“放开我……放开我……唔……”

程轻卿发疯似的甩开头,避开亲吻而来的唇,偏开头不断干呕。

孟冠城怔然,手上力度不由一松,程轻卿爬到床头,呕吐不止。

“卿卿……”孟冠城再狠的心也不可能冷眼看她受苦,伸手抚上她的脊背,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温柔顺背。

程轻卿吐得胃中翻腾绞痛,无力地推开孟冠城的手,虚弱躺回床上。

原来她的占有欲比孟冠城还重,重到见不得他碰任何女人一寸。

孟冠城落寞收回手,他不敢猜测这是程轻卿对他升起的恶心,却也不敢再碰她,只剩好言好语,“卿卿,孤给你找大夫。”

“不用了。”程轻卿虚弱而缥缈的声音,“不用再骗彼此了,孟冠城。”

孟冠城手心攥紧,她又想离开他了。

“是因为她吗?她是斯罗国的公主,如今两国交战,她来谈判说和,孤与她什么都没做,卿卿,不必因她……厌恶孤。”

“什么都没有吗?若不是今日我亲眼看到,你还要瞒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