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卿慢慢找回因做幽魂而被磨去的记忆,一时感慨万分,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仅仅是睡了一觉,反倒像历经了一世,又回来了前世未过完的人生。

今日依旧睡到了正午,孟冠城把她来喊她吃饭才醒。

“殿下,我要镜子绑头发。”程轻卿温温吞吞穿好衣服。

她还未出过门,还不知道孟冠城做了皇帝。

孟冠城也不想提起,皇位对于他来说不再君临天下的野心,而是在失去程轻卿的数百个日夜里,成为一根梗在心头的刺,一根让她冰冷死去的刺。

好在现在她回来了,如今再也没有什么比她重要。

此时闻言,孟冠城道:“军营中没有小姑娘要照镜子。”

他早已把能照映面容的东西收起来,生怕她看到自己的脸会吓到。

坐到床沿,“我来帮你绑。”

“不要了。”程轻卿低声道,“很难看。”

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枯黄的长发却时时在眼前晃荡。

孟冠城已拿起她手心的发绸,温柔道:“不难看,卿卿很漂亮。”

手上动作生涩而小心,生怕扯落一根发丝。

程轻卿低首半晌,轻声道:“殿下,我想回家。”

孟冠城听进耳里如闻晴天霹雳,整个人慌作一团,“不要回家,卿卿不要回家。”

程轻卿诧异,他的语气中竟带着哀求,转回头不小心扯动头发。

孟冠城手中掉下几根黄发,越发慌乱,“不要回,不要回好吗?卿卿。”

程轻卿不解地看着他眼圈竟然泛红,整个人容色比从前憔悴许多,道:“可是我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你看起来休息总不好。我也想回家看看爹爹……”

孟冠城一怔,长松口气,原来是回程家,不是真的回家。

程轻卿见他大悲大喜之状,身体虽还没有恢复过来,精神气不太好,但她也算了解他,意识到他原来是以为她穿越回去才会这样。

可是她对他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他这么骄傲的人几近哀求。

孟冠城把她头发简单扎好,道:“待你身子养好了便送你回去。”

程轻卿若有所思点点头,要是以现在这样子回去她爹爹定会伤心,又问道:“他们过得还好吗?”

她已经知道她沉睡了两年。

孟冠城想起鬓发全白的程大人数次苦求他要见程轻卿的尸首一面,心内有些心酸,回道:“很好,安安已经会走路说话了。”

程轻卿听到胖弟弟,涌起暖意,道:“那我写信给他们。”

孟冠城犹豫道:“卿卿。”

“不行吗?没有人回京都顺便帮送信去吗?”程轻卿下床套鞋。

孟冠城默了一瞬,道:“有,但是他们以为你死了。”

程轻卿惊讶得张大嘴呆住,好半晌才道:“我已经是个死人。那么我不能回去了吗?”

死而复生,没几个能接受吧。

孟冠城忙道:“能,我与程大人说定会救回你。让他向外说你只是生了重病,所以一直没有没有出门见人。

现在只是怕你突然写信回去他们接受不了。”

“是吗……”程轻卿遗憾。

“我先写一封信回去,告诉他们神医找到了医治之法,过段时间你再写好吗?”

程轻卿点点头,“谢谢殿下帮我照顾他们。”

就算不问,她也知道孟冠城定是对她的家人多有照顾。

孟冠城摇摇头。以程大人的政绩,早可以升官,孟冠城提过几次升他的官,但他觉得这是用程轻卿的命换来,说什么也不肯升官,接受他俸禄以外的东西。

程轻卿又问了他许多家里的状况,孟冠城挑好的与她说了。

又过几日,程轻卿慢慢有了些气力,可以独自行走,便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走出帐外。

四下观看,无边无际的荒漠,风一吹便扬起纷纷尘土。

程轻卿一路跟在身后的丫鬟闲聊,了解到原来老皇帝已逝,孟冠城登基有两年,御驾亲征来到这荒漠北境也有一年有余。

她想不到他是为了娶她,只以为他真是位拯救民众于水火,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转了一会儿,已有些累,回帐营中把斗篷放在桌案上,衣角忽勾动桌柜,丫鬟连忙弯身解开,关上桌柜。

“等一下。”程轻卿制止,弯腰拿出里面的一个有些锦盒,打开一看,不由一怔。

是个摔碎后拼粘在一起的白玉手镯,程轻卿正想伸手取出。

忽听另一个丫鬟禀道:“姑娘,陛下回来了。”

程轻卿忙收起锦盒放回去。

做毕,孟冠城正好回到房中,道:“卿卿,今日我遇到了个张大娘说是极会养头发,来给你洗洗头。”

“嗯。”程轻卿回。

孟冠城这段日子想尽办法帮她恢复身子,她都尽力配合。虽不知道两人现在到底什么关系,但也想早日养好身体回京都见家人。

只见一个身着素钗布的大娘满面春风的进来,行礼:“姑娘好哇。”

程轻卿觉得她亲切,一面脱下外衣,道:“张大娘你好。”

张大娘见到程轻卿的样子,面上毫无异色。

在此之前,孟冠城早已嘱咐她注意的事体。

张大娘甚是能聊,程轻卿一面躺在浴房竹案上任她洗头,一面听她闲话。

和程轻卿说完平日里如何养护头发后,说起了孟冠城。

“哎哟,说起陛下的事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仅亲上战场赶走敌人,对我们这等贫贱人也没话说,这不,陛下方才突然到我家来,那真是把我吓一跳。真想不到陛下说话这么亲和,既不让我们跪,还给银子向我们买东西。”大娘一面说,一面慢慢按摩程轻卿的头皮。

“他买什么?”程轻卿盯着房顶问。

“买羊羔子,说是要做给妻儿吃。”大娘说着,看着程轻卿的表情,瘦弱的面上神情淡淡。

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看不出那妻儿便是眼前这姑娘。

陛下待他们好,她也该帮帮陛下才是。

听着程轻卿意味不明地回了声嗯。

张大娘也不觉冷场,接而道:“陛下来这儿一年多,我们这儿没有一个人不敬仰感谢他,那可真比以前那位强不知多少倍。”

要是以前她定不敢说这种话,但是现在的皇帝爱民如子,向来不是那等随便治罪的人。

程轻卿又“嗯”了声,心里也佩服孟冠城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仍然能为民为国着想。

张大娘给慢慢给程轻卿发上冲水,“以前只听说陛下英勇又俊俏,今日一见,嘿哟俊俏这话哪里能配得上陛下。而且我听京都的远房大舅说,陛下如今后宫还没有一人。”

这回程轻卿没有了声音,她已又昏昏沉沉睡着过去。

张大娘见了,便收了声,此前皇上提点过她这位姑娘睡着了便不要再扰她。

张大娘轻手轻脚洗完。

孟冠城进来抱起,轻声对大娘道:“往后还烦大娘多来几回。”

张大娘擦擦手,连连点头说好。

孟冠城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羊羔子待会劳大娘来帮忙。”

张大娘又连连说了几声省得。

晚间,程轻卿因着羊羔子煮得香甜肥嫩,入口美不可言,破天荒地吃了两碗米饭。

“殿……陛下好次……明天还要次……”

孟冠城看着她塞得鼓起来的腮帮子,欢喜得眉眼弯弯,顺着她的背道:“明天还有,别急。”

陪着她吃完饭,又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头陪她聊天。

实则一直都是孟冠城不断没话找话聊。

程轻卿十句也没有回应一句,孟冠城仿若不觉,“卿卿,今日的衣服好看吗?就要入冬了,再做一套新的好吗?”

修长的手指放在床边被褥上,想靠近她一些,却又不敢。

程轻卿翻了个身,喃喃道:“孟冠城你好吵。”

孟冠城失笑,世上还会呵斥他的人也只有程轻卿了。

却甘之如饴,“那我给你讲一个晚安故事。”

“不要听,我要睡觉。”

孟冠城含笑低头,长指抚摸在被褥上的牡丹绣花。

“不吵了,你睡吧。”

静静的守在她身旁,直到那呼吸清浅,安睡入梦。

出到帐外调了十数个精兵把守住营帐。

到旁边一个较小的营帐,帐内灯火通明,围坐着孟冠城手下数个心腹大将。

众将见得孟冠城进来,纷纷站起恭敬见礼。

孟冠城径直坐到首位,直截了当道:“准备得如何?”

众将依次把情况禀报。

各人说毕。

苗承定道:“陛下臣有一言。”

孟冠城左手转动右手上的白玉扳指,道:“说。”

苗大将军跪下,道:“臣等请陛下今夜不要涉险,若这是个假消息,陛下定会深陷险境。”

说着,众将一齐在前跪下,“臣等与苗将军同言。”

孟冠城摆摆手,让他们起来,“这就是个假消息。”

众将面面相觑,“陛下此话怎讲。”

孟冠城伸手拿起立在桌面地图上一个小蓝木马,长指敲了敲桌面,“细作传来的消息说四王子走的是北山奇隐道,的确是个出其不意又合情合理的布阵。”

小蓝马放在地图上北山南面归峡道处,道:“阿定,你带三千精兵把守此处。”

“陛下!”苗承定道,“让臣去奇隐道。”

孟冠城摇摇头,“只有朕才是最大最肥的诱饵,也只有朕出现在他布好的陷阱里,四王子才会落入我们的局。”

苗承定连连劝阻,“陛下,就算此回不能重创狗贼,往后机会还多的是,何必以身犯险。陛下!行不得啊!”

众将纷纷劝道:“陛下三思啊!”

孟冠城沉声道:“起来,朕已决定。若是此战不能大赢,寒冬再起战火,死伤的战士还不知多少,希望你们心里清楚。每个为国上阵的兵将都是一条珍贵的生命!别给朕婆婆妈妈的,立时整军备战!”

“是!”众将齐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