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冠城扶着程轻卿回到房内,娴熟地帮她脱下外衣,盖上被子。

凝望着她半晌,心底抑制不住的失落怕她看出来,转身退出床帐外。

程轻卿伸手拉住,“和我睡。”

孟冠城一愣,不知她何意。程轻卿回来有数月时间,却一直对着他存着疏离。他心里对她有愧疚,也珍惜她在身边的日子。

就算对他不再亲密,也对她万般宠爱,细心照顾。

虽然心底还是希望能够与他多亲近一点,但还是暗暗克制自己不可以再强迫她。

“快点。”程轻卿不耐地拍拍身边的被褥。她这段日子冷眼瞧他病不断上战场,大伤小伤不断,跟不要命似的。就算不是自己心疼他,她也该为大孟的百姓照顾照顾他们拼命的皇帝。

孟冠城一扫郁色,立时笑得双颊含春,钻进被褥。

男人的体温总是热烘烘的,程轻卿翻过身背对他,喃喃道:“果然是个暖床的好东西。”

孟冠城失笑,想伸手拥住她,方抬起又放下。

已经够了,不是吗。

程轻卿盯着床帐好一会儿,听着孟冠城轻微的鼾声,看来他真的累极,都打起鼾来了。

翻过身凝着他的脸半晌,把他垂下的长睫一根根数过,比以前少了一根。

确认他熟睡后,程轻卿轻手轻脚披衣下床,出帐转到神医处。

神医一见到她,仿佛见到一本医药宝典,双目放光。捻须道:“有哪里不对劲的?”

程轻卿坐下,神医立时拉过她的手诊脉,一面诊一面点头,不时拿笔记在书上。

程轻卿摇摇头,道:“不是我。我是想问孟冠城的身体如何。”

神医不答,兀自按脉诊断,点点头又摇摇头。

程轻卿只好等他看完,收了笔。又说:“我看孟冠城的气色十分不好。”

神医恨铁不成钢地咳了声,他最烦的就是不肯配合治疗的病人,恰好大孟国的皇帝就是这么一个人。

“何止气色不好。老夫看他整个人都不好。”

程轻卿心中一凛,“怎么个说法?”

神医冷哼了声,“你自己回去看他身上大大小小没痊愈的伤有多少,天天跟不要命似的,药也不喝老夫的药材白白给他浪费。”

程轻卿闻言,陪笑道:“神医伯伯能告诉我是什么药方吗?”

若是从前她这样笑起来定娇憨可人讨人欢喜,如今干瘦的面皮上皱起笑容却难看十分。

神医把眼皮一抬,哼哼了几声,随手挥洒下一张方子,让她自己到身后的药箱去抓。

程轻卿谢着接过,到神医身后的一排药柜,逐种药材地抓出。

神医见她在那动作半日也没抓得个药出来,他最见不得做事温温吞吞的人,背着手在程轻卿身后指挥。

“青羊参,第二排第三格,磨磨蹭蹭。”

程轻卿受教点点头,慢慢拉开药格子,又看了一下药方。

青羊参五钱。

捻指揪起些许。

“太多了太多了!”神医不耐道。

“哦哦。”程轻卿抖回一些。

程轻卿包好药,心里想着神医方才在她耳边不断叨叨孟冠城的病情。

内患外伤,不肯治病,典型不要命代表。

她之前身体、精神都很虚弱,没刻意在意孟冠城的病情,如今一想却是如此。

她不时听到他干咳,有时咳着咳着还会外出躲避着她。

想着,到厨房内煎熬好药,小心端回营帐内。

方一入门,便撞上匆匆而出的孟冠城。

孟冠城赶忙扶住她,拧眉道:“去了何处?”

程轻卿稳好药碗,“你醒啦,我给你煎药去了。”

孟冠城一直温言柔语中忽带上斥责:“这种事吩咐个人做不就好,干什么自己跑出去受累。你知道我醒来没看到你有多担心吗?”

程轻卿站直身低头捋捋衣裳,“下次我定告诉你,还不是因为听说你不肯治病……”

孟冠城见她是为了他的身体,因担心她突然消失的心情稍宽,叹了口气,端起药碗喝下。

“还烫……”程轻卿话犹未了,孟冠城已是一饮而尽。

孟冠城拿过手帕子擦把嘴角,含笑望着程轻卿。

程轻卿坐在凳上被他盯得不自在,低头摸摸脸,又感到面上实在干糙,失神地放下手,

孟冠城道:“前几日程大人给我回信了,你要不要看?”

程轻卿瞬间抬头双眸一亮,“要。”

孟冠城拿出一封素白信笺,程轻卿接过,手有些发抖,慢慢揭开取出信纸。

展开一看,落目是熟悉的程世文的字迹,遒劲的笔迹下字字句句透着悲凉。

臣叩恩陛下竭力救护小女,若有相见之日,臣当牛马相报,只求小女再能叫臣一声爹爹。叩谢,叩谢,叩谢陛下!

程轻卿看得不觉心尖发颤,泪眼模糊,子女所行所为,受到最深伤害的永远是无辜的至亲的人。

孟冠城抬手轻轻擦拭她的泪珠,“现在卿卿可以写信回家了。”

“嗯!”程轻卿点点头。回房执笔,素手还如骨,手腕用不上力,写起来歪歪扭扭。

程轻卿怕家中人看到觉得她病得很重,笔都拿不稳,遂打了几遍草稿,再慢慢抄上去。

一封信写完交给孟冠城,又累得陷入沉睡。

幸而渐渐入冬,孟冠城说今年的冬日不会有战事,沈芷遥被四王子带走,斯罗国军队遭到重创,国内又有王储之争,无暇再来骚扰他们。

孟冠城每日除了操练士兵,便是陪着程轻卿,用心慢慢调养她的身子,骨架子也终于长出了些肉,皮肤恢复白皙,黑发长到耳际。

程轻卿一剪刀把黄发剪掉,每日睡眠的时间变少,她闲得无聊便到神医处,起初是为了治孟冠城的各种新伤旧伤,后来倒跟着神医学起艺来。

神医刚开始实是看不惯这做事慢慢吞吞的小姑娘,奈何她嘴甜得倒仍他有几分骂不出口,而后不知怎么就开始教她医术,大约是年纪大了,需要个乖巧的孩子陪着。

转眼隆冬将尽,孟冠城在程轻卿每日的盯梢下喝药调养,再加心境不再压抑,新伤旧病日渐痊愈。

程轻卿的黑发长到肩头,又变成了活泼泼的小姑娘。

这日程轻卿挽着篮子到镇上集市买菜,早有市口的卖鱼的大叔瞧见她,捞了两条大红鲤鱼,二话不说地放进程轻卿的篮子里。

程轻卿连忙取出银子,那大叔推拒:“小民的一番心意,有幸奉给陛下,姑娘千万不要给钱。”

正说着,卖猪肉的蔡大叔,卖蔬菜的林大姨等商贩一见程轻卿来了,抢战似的把自家摊子里的上佳食菜,一股脑地塞给程轻卿。

程轻卿被挤得站立不稳,篮子早放满还不断往她怀里塞。

“娘娘,今日圣上怎么没来?”

“嘿!你别挤到娘娘!”

“娘娘,我家肥鹅养得好,您带回去给圣上。”

……

“好好好,谢谢大家。”程轻卿抱得满怀鸡鸭鹅肉,挤吧挤吧逃出集市。

原先跟孟冠城来集市是这样的状况,她今日特意自己来逛一趟。没想到孟冠城魅力这么大,人没来百姓们都这么热情。

程轻卿回到厨房放下一堆送给孟冠城的东西,浑身鸡毛鸭毛,只好回帐营里收拾收拾。

孟冠城坐在桌案前执笔批阅奏折,抬头看到程轻卿出门前明明干净整洁,去玩了一趟弄得个花脸乱发。

笑道:“又跟谁呕气打架了?”

程轻卿哼声打开衣柜拣出几件衣服,往浴房走,“孟家的!”

孟冠城含笑摇摇头,她性子变回来了,爱玩爱跑,仿佛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孟冠城的心本该放下来了,但她每次受到惊吓时仍会沉睡几日之久,他让人从京都把从记录□□的所有书籍送来,翻阅数遍,仍没有找能稳定她灵魂的方法。

程轻卿洗了一趟澡出来,见孟冠城仍在批阅奏折,坐过去瞧着。

孟冠城停笔,双手放到她脑袋上裹着的头巾,轻柔而有力地擦拭,道:“昨日不是刚洗吗?总洗该头疼了。”

程轻卿唉了声,“你都不知道你的粉丝有多疯狂。”

说着,绘声绘色地把各位大叔大娘如何热情狂塞给她活的鸡鸭鱼肉,把她扑棱得头晕眼花。

孟冠城含笑听着,程轻卿知道自己的来历彻底暴露后就不掩盖自己的奇言怪语,说甚么他是个好皇帝,孟国的百姓都是他“粉丝”。

“粉丝”就是喜爱他,追随他的人。

孟冠城看着她慢慢长出的肉颊,浅浅梨涡又闪现,好像一切都回去了最美好的时候,问道:“你也是我的粉丝吗?”

程轻卿不答,伸手翻翻桌上的奏折,转移话题。

孟冠城心下黯然,清楚伤害的事情做下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开春我可以回去了吗?”

孟冠城擦拭青丝的手一顿,“可以。”

程轻卿放好奏折,“以后你注意身体,不要这么拼命,就算你把这些事给八殿下决定,那也差不到哪里去不是吗?”

孟冠城御驾亲征,令八皇子监国,八皇子其实能力也不弱,只不过在他六哥面前却是萤虫与皓月的区别。

孟冠城也不担心八皇子会耍手段,聪明人都知道他如今的位子是谁都无法撼动的。只不过他总想把事情做到最好,亲自处理各种政务,早日让孟国国富民安。

此时孟冠城听到程轻卿说着以后,两人不再有交集的以后,低首闷闷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