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八,满京遍铺红毯,屋楼尽挂彩灯,喜乐吹响孟国。
京都人人无不清晨早起梳洗穿红缀粉,携儿带女,往程家通往皇宫的道路而去。
若是去晚了,定连处站脚的地方都寻不着。
朝阳初升,满京街道已站满人,热闹一团,人人欢欣激动。
只因今日是程家的大姑娘,当今皇后娘娘的出嫁之日。
人群中有个消息不灵通的问:“为何称为皇后娘娘如今才出嫁?”
身旁人一听,见了鬼似的看向那人,京都居然还有人不知道皇后娘娘的事迹。
立时打开话匣子:“皇后娘娘生了小皇子你知道吧?”
问话的人只觉受到轻视,当即梗着脖子道:“当然知道!在北境生下的双生子。”
“那就对咯!圣上亲上沙场三年有余收拾了斯罗狗贼,皇后娘娘那样一个娇瘦的美人,在艰苦的北境一直默默陪伴在陛下身边,当真是贤德。
这还未了,我听我家从北境回来的大舅说,皇后娘娘为了让圣上设计打败斯罗狗贼,亲自入斯罗国城都作人质,还忍辱背负上骂名。后来斯罗国投降,真相大白,没有人不称赞这位娘娘的聪慧勇敢!又独自怀孕毫无怨言等待圣上征战归来,啧啧,那可真是位贤后!”
“嚯!照你那么说她是这样获得圣宠的了。”
在旁一人听不下去了,“嗨!你家旁边的茶馆你都不去吗?”
问话的人摇摇头。
“怪道你能问出这种人尽皆知的问题,皇后娘娘还在家做姑娘时,圣上早就把她宠上得没边了,就差天上的星星没给她摘下来。现在她虽早就封后,但圣上仍要给她天下最盛大的婚礼,这份恩宠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么皇后娘娘定是个大美人了。”
“那定然的。”
……
程轻卿生完宝宝后睡眠就变少了,再加今日是她的出嫁的日子,天还没亮便醒。
起身看睡在旁边小床上的二宝。
二宝向来乖巧安静,此时粉雕玉琢的小脸恬静安睡。不过七八个月大,眉目便有了酷似他父亲的俊逸。
虽是双胞胎,大宝则更像程轻卿一些,性格也和二宝大相径庭。
譬如人家二宝抱着玩具安静在角落玩时。大宝非要丢下满手的新鲜玩意,爬去抢他弟弟手上平平无奇的布老虎。
因而程轻卿从宫里回家准备婚嫁时,孟冠城只让她抱了二宝回来。
程轻卿欣然同意,大宝那小霸王单她照顾确实颇为头疼,也只有孟冠城能治得住他。
正想着,门扉叩动,一道稚嫩轻细的声音传来:“姐姐醒了吗?”
程轻卿忙去开门。
打开门,门首站着个年纪四五岁,体量到她腰间,面颊白净的粉孩儿,正是她弟弟程元安。
“安安起这么早。”程轻卿见他打扮得正式整齐,想是早早起来折腾了。
程元安把头往里探,眼神在小床那儿滴溜,轻声问:“二宝侄子没醒?”
“嗯,天还早他没醒。”程轻卿摸摸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娘给你梳的?”
程元安点点头,“是啊,我醒的时候娘早就起来了,娘说不要告诉姐姐,爹爹一宿没睡。”
程轻卿失笑,她家胖弟弟也还只是个小孩。
心中又感动,程世文对她的疼爱,想到她从北境回京,看到在城门口接她的程世文头发花白了一半,挺直的背脊变得佝偻,不免吓了一大跳。
后来她觉得愧对家人,没有跟着孟冠城入宫,在家里住了一个月,把两个宝宝也带在家里,孟冠城下朝就回家来。
程世文看到爱女奇迹般地回到自己身边,也不再顾什么礼教,只要程轻卿安然在身边开心快乐就好。
日渐一日,程世文抱着膝下儿孙,犹是小霸王大宝爱闹时又懂得讨大人欢心,身体心情也慢慢好起来。
恰有神医师父来京都,在程府做客与程世文格外投缘,不知找了甚么个方子竟能把他花白头发变黑。
程轻卿愧对家人的心情才好些,在程世文不忍看孟冠城每日奔走,便劝程轻卿入宫住了。
想着,程轻卿招来枝雪看护好二宝,悄声关好门,牵着弟弟到上房去。
远远透过纸窗看到房中灯烛高燃。
程轻卿进房,只见房中忙作一团,一袭华美富贵的火红嫁衣展挂在当中,其上绣艺精湛的凤凰栩栩如生,引颈高鸣。
冯氏正凝心打理放在旁熠熠生辉的九龙九凤冠,程世文坐在书案前整理从昨日便有源源不断从各处送礼而来的名单。
都没注意到程轻卿。
刘嬷嬷正端着温水入内,当头便看到程轻卿,忙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嬷嬷多礼。”程轻卿道。
冯氏这才抬头,忙起身道:“阿卿醒得早,吃早点了吗?”
程元安抢先道:“没有。”
冯氏没想到程轻卿起得这样早,连忙催厨房备早点。
程轻卿过去拉住冯氏的手坐下,挨坐在程世文身旁,“阿娘先不用忙,都有人做的。”
冯氏握着程轻卿的手,心内感慨,“阿卿转眼就要嫁人了。”
程轻卿伸手,指腹擦擦冯氏眼角的泪珠,“阿娘不用伤心,以后我会常常回来,你们想入宫便入宫。”
程元安站在近侧道:“对啊娘干么哭,皇上姐夫说我可以天天去宫里找大宝侄子、二宝侄子玩。”
冯氏含泪笑道:“娘这是开心。陛下对你好,我们放心。但两个人过日子,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家里说。”
在旁一言不发的程世文赞同点头。
程轻卿安慰把右手握上程世文的手,笑道:“爹爹娘放心。我可不会吃孟冠城的亏。”
父母送女儿出嫁时,就算对方是千般万般满意的新郎,心里还是会担心,护在怀里的闺女离开了他们会受一丝委屈。
程世文失笑摇摇头,“都当娘的人了也不知稳重点。”
以程轻卿的性子和他对她的教养,程世文没想过会让她母仪天下。
但陛下和她情深,且放纵她的性子,而况两孙子都带回家给他了,他只有抱着孙子乐呵呵的份。
须臾天亮。
宫里来的喜娘簇拥服侍程轻卿梳妆、穿戴,忙忙碌碌自不用细说。
程世文和冯氏也出门迎客,他家的府宅不算小,但几乎满京都的官员贵妇都上赶着要来参加婚宴。
程世文原颇为头疼,家里容不下这许多人,程轻卿见了说从前谁跟爹爹不好就不请,干嘛为他们生烦受气。
一时众官员纷纷悔叹没跟这个耿直的程大人交好。
再有一些贵妇贵女,原先看不起程家的,嘲讽过程轻卿的,无不悔断肠子得罪了圣上独宠的皇后娘娘,非但攀附不起,还怕皇后娘娘想起旧事记恨她们。
程轻卿却没这个闲心思,如今生儿嫁人,孟冠城把她惯得事事顺意。
无事时也是找好友聚玩,当头第一个便是郭楚露,她虽嫁了人,生了个女儿,程轻卿仍希望她能做她的伴娘。
此时程轻卿坐在梳妆台前任喜娘装扮,握着坐在旁的郭楚露道:“楚露我觉得有些紧张。”
郭楚露轻拍她的手笑道:“紧张是常事。”
程轻卿觉得不正常,她跟孟冠城都老夫老妻似的了,定是被外面喜乐的吹打声闹的。
郭楚露见此,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带我家菡菡去看二宝,他醒来正咯咯笑呢。”
程轻卿听到提起儿子,说着她的话头聊了,紧张心情稍缓。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天地灿红。
从皇宫内鼓乐齐鸣,数千人迎亲队伍彩衣华服,王族大臣无人不是鼎鼎有名的尊贵人物。
浩浩荡荡,一路蜿蜒,霞光满地,倾全国之力,只为迎一人,当真千年也难遇的盛况,
队伍前头一匹高峻白马,白马之上那人一袭降大红喜袍,郎若神祗,满面春光,意气风发。
所过之处,满城恭贺。
孟冠城身坐宝鞍,手勒缰绳,徐徐前行,回以两道纷纷恭贺的百姓微笑。
面上平静,心内砰砰而跳,手心竟有些冒汗。
朝堂、战场镇定杀伐的皇帝,唯独遇到她会生出紧张的心情。
许久,终于到了程府门口。
一个穿红袍的小身影背手在门外,稚嫩的声音道:“想娶我姐姐先过我这一关。”
围观众人呵呵大笑。
孟冠城利落翻身下马,孟冠舟随在身后。
孟冠城含笑对程元安拱手见礼,“小舅有何指教?”
程元安小大人般地点点头,“我要看看你对我姐姐够不够好。呐!我先问,我姐姐在家时夏日西瓜都是随便吃,不知到了皇宫如常?”
孟冠舟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是程轻卿自己教他的吧。
孟冠城含笑道:“自然自然。”
程元安满意点首,眼珠子四转,极力回想还有什么。
孟冠城哪里看不出来是往日限制程轻卿不让她胡吃,今日找机会给他挖坑来了。
静待他的小舅子想她姐姐的奇怪要求。
程元安想了半晌,一拍脑袋道:“还有东街糖炒栗子,铁板豆腐,炉果……南巷的……嗯……姐姐带我去吃过的,怎么忘了?”
孟冠城道:“麻辣烤串。”
“啊,对就是,都同意吗?”
“同意。”孟冠城目光望向大门口,冯文瑞正背着红盖头的新娘出来。
程元安跑过去道:“姐姐,他都同意了!”
惹得满场哄然大笑。
程轻卿在红盖头之下亦是抿嘴而笑,早知道过两年再嫁,她弟弟还差点火候啊。
一顶八人抬的雕鸾画凤的花轿侯立在外,孟冠城亲自揭开帘子,伸手护住轿头门口,以防穿戴笨重的程轻卿撞着头。
程世文和冯氏送程轻卿入轿,皆双目含泪,对孟冠城道:“我家囡囡交给你了。”
孟冠城声音坚定:“爹放心。”
红鸾轿起,一路笙歌鼎沸。
众人咂舌,跟在轿后嫁妆,可说足有百里红妆,蜿蜒满京都。
此等盛礼天下也只有圣上能办到,而有此荣宠的也只有皇后娘娘。
喜乐一路吹打入宫,万人相迎,红轿落地。
孟冠城迫不及待下马,揭开红帘扶程轻卿出来。
携手缓步走入婚堂,艳红霞帔五尺裙摆铺地,金凤高鸣。
太后端坐上首,看着一对佳人缓步行来。
皇帝神色紧张而小心牵引新娘子前行。
太后盯着红盖头之下的人,心内复杂,她可真是幸运得让人嫉妒,一个帝王的专宠,天下哪个女人不艳羡。
新郎新娘站直在华光生灿的宫殿,众人的祝福当中,执手相对。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红烛高烧,满室旖旎。
自程轻卿回家准备婚礼,两人有十日没见,孟冠城一日下来跟着完成繁复的俗礼。
非是他,程轻卿想是也很累了,便挥退喜娘。
孟冠城眸光深邃凝着低垂脖颈的红盖头,道:“卿卿。”
程轻卿跟着走了一天的婚礼流程,中午都没能吃饭。又累又饿,什么紧张感仪式感皆一扫而光。
眼看快到走完,孟冠城还与她磨磨唧唧,不耐道:“快点揭,累死我了。”
孟冠城失笑,抬手慢慢掀开红盖头。
一张朱颜容光焕映,恍若嫦娥仙子下凡,美不可言。
孟冠城和程轻卿明明早有夫妻,但任何时候他都像第一次触碰到她,意动而紧张,贴近环腰抱住,俯首含住朱唇,灼气轻吐,“卿卿,好美。”
“哎呀。”程轻卿头上还带着凤冠重得头不自觉往后仰。
孟冠城哭笑不得,帮她把入手沉重的凤冠取下。
程轻卿这才有余暇打量孟冠城,红衣俊颜,看多少次都惊艳动人心魄,领子微低,露出锁骨秀色可餐。
不觉咂咂嘴。
“饿了吗?”孟冠城问。
程轻卿小鸡啄米般点头,“饿!”
孟冠城向外叫了声。
宫女端进一碟碟食物。
程轻卿坐到孟冠城腿上,勾住脖颈,“冠城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冠城俯首请啄朱唇,笑道:“不先填饱肚子,待会儿有的人刚开始就没力气。”
程轻卿嘟嘴,“谁说的,还不是因为你太……”说着,鼻中闻香,瞥见桌上摆的是西瓜、糖炒栗子、铁板豆腐、炉果还有一大盘麻辣烤串。都是胖弟弟今日和他提的小吃,也是往日程轻卿轻易不能贪食的东西。
立时把刚才的事丢了,埋头吃美食。
把一串麻辣烤串递给孟冠城,“吃。”
孟冠城接过,他自小吃的都是御厨做的菜,之前对街边小吃嗤之以鼻。
现下也会陪着她吃一点。
程轻卿饿极,塞得满嘴,吃得肚子发胀。
末了留给孟冠城吃。
“大宝这几日乖吗?”程轻卿问。
孟冠城拿过手帕温柔擦拭她的沾汁嘴角,都当娘的人了,依旧像个小姑娘一样活泼毛躁,不过都是因为他惯的。
疑道:“什么大宝?”
程轻卿登时坐直,急问:“你不会忘记照顾他了吧!”
孟冠城放下东西,将她打了个横抱,“我们刚成婚哪来的大宝二宝。要先洞房。”
忧儿心急的母亲程轻卿这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锤他道:“成婚第一天就欺负我!”
“放心,林泉守着那小霸王呢。”
孟冠城把铺撒在松软大床上寓意吉祥的瓜果扯落在地,抱着让她坐在织绣鸳鸯的大红被褥上。
程轻卿听了他的话,这才放下心,正想脱了嫁衣休息。
忽见孟冠城低首跪在地上。
程轻卿惊疑,“怎么啦?我不在的这几天闯祸了?”
孟冠城失笑,低头在衣襟里着急找了半晌,长舒口气,没有丢。
接而神色郑重,取出一个金闪闪戒指。
程轻卿看着他双腿跪地以为是犯错求饶,当下见他僵直着手捏戒指,随之了然掩嘴噗嗤一笑。
“傻子,是单膝跪地。”
孟国年轻的帝王跪在地下羞红了脸,赶忙单膝而跪。
紧张伸手牵过那放在嫁衣上的柔荑,如珍宝般在放他手心,捧起她的无名指。
卿卿与他说过,在她的家乡两人在无名指戴上一种金闪闪的戒指,那便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拿着闪亮戒指的手竟有些颤抖,珍重凝望着红衣如仙女的程轻卿,背脊挺直声音洪亮:“程轻卿,嫁给我吧!”
程轻卿又感动又好笑,“嘘!别喊这么大声。”
孟冠城在朝堂上是个冷面皇帝,在她面前却像个小孩,“程轻卿嫁给我!”
程轻卿见他比大宝小霸王还会撒泼打滚,嘴角飞扬,眼中溢满笑意,“嫁,嫁,嫁。”
孟冠城郑重点点头,小心把戒指套入程轻卿那白玉般的无名指。
又自取出另一个戒指,放在程轻卿手心。
程轻卿假作不知,把手合上,“啊,谢谢陛下送我两个。”
“不。卿卿要给我戴。”孟冠城跪近几步抱住她的双腿,长眸眨眨,可怜兮兮。
“咦。”程轻卿低首看他熟练地释放技能,真是越活越像个小撒娇包,不过这只对她,且次次管用。
牵起他粗厚的大掌,孟冠城立时双眸闪闪,比戒指还亮。
看着程轻卿把戒指缓缓戴入他的无名指,欢呼雀跃。
他以孟国的婚礼明媒正娶了她,再以她家乡的礼俗定下终身。
程轻卿终于是孟冠城的妻子,孟冠城终于是程轻卿夫君。
一蹦起来抱着程轻卿呵呵傻笑,“卿卿娘子。”
程轻卿推开他贴过来的脸,“傻子。”
面上嫌弃,心中洋溢着甜蜜。两人就算生子日夜而眠两年,但孟冠城日比一日依赖她,日比一日疼爱她。
让她从前不相信帝王专宠的人,此时无比坚定的相信,孟冠城此生只有她,她此生只有孟冠城。
“冠城哥哥,冠城夫君!”
孟冠城听得乐不可支,抱着她在特意定制的松软大床上乱滚。
“卿卿说什么?还想再听一遍!”
程轻卿被他扑倒到床褥上,长发乱散,好笑地看着他不比期待的笑颜,但还是满足这个这个幼稚鬼的愿望。
如少女般清甜的嗓音,“夫君,卿卿的冠城夫君!”
孟冠城傻笑,天底下再没有能听他的卿卿在耳边甜语更美妙的事情,如果还有那便是……
手上摩挲嫁衣,更美妙的便交融的沉醉。
奈何嫁衣精心定制,数名高明的绣娘织作而成,繁复精美,孟冠城解了片刻无果。
程轻卿立时惊觉他那熟练要扯坏衣裳的动作:“不许扯,我还要留着。”
“好不扯,我的新娘子。”孟冠城耐下急躁,慢慢摸索解开。
红裳落肩,再也耐不住急渴,一个扬手艳红嫁衣飞落床下。
那艳丽的红正像两颗相爱的心,携手穿越重重阻碍,相守一生。
“娘子想先要个什么宝宝?”
“女宝宝乖!要女宝宝!”
“为夫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