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融入进名为[大家]的氛围之中——太宰知道的,关于自己这个缺点。
当然,要努力去做的话也能做得很好,又或者说曾经就是这样做的。
将自己内心的细小声音,用笑容掩埋压实;对于自己什么也无法共鸣到的话题,观察着他人的表情有样学样;甚至于神采飞扬的附和话题,只要掌握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理,那就没有问题。
事实上过去在那个[家]中之时,每每想要避免麻烦,就必须要融入周围的[大家]中的时候,太宰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明明征服王所发起的圣杯问答,自己去提问显然能获得更多情报的……只不过是这种小事而已,原本可以做得很好的。
但却放弃这么做了。
能够引起他喜欢的东西很少很少,但是讨厌的东西却很多。
看到也无法有感而发的天空与白云,行人总是神色匆匆的城市,在风中摇摆的树木花草,端庄的礼仪,人因为社会的规则、而不是发自内心展露的笑容。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太宰讨厌、却又达不到痛苦这一程度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现在却还是很少。
‘蟹肉,是啊,这是自己现在喜欢的东西,还有……还有……?’
能让他快乐的东西是如此的稀少,就像是在无源的湖水中,妄图用网去淘起金子。
但是讨厌的东西却不断的随着认知的扩张而增多。
‘就像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中也面前讨厌伪装的自己了。’
因为很容易被识破吗?
强颜欢笑时,总会被习惯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摸头;忍耐身体的不适时,温暖的衣物先一步的被套在身上;因为现在的体力问题,行走都感到吃力的时候,沉默却不由分说的拉起自己的手腕。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对太宰这样做过,小时候的老师就很喜欢他。
会在一众兄弟中准确的喊出他的名字,带他出去散步,一起给庭院中的游鱼喂食,然后摸摸他的头,给他一些宅邸里不允许吃太多的零食。
对了,她是怎么说的?
[XX,你真是个好孩子~]——那个老师是这么说的。
但是太宰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孩子。
全部都是伪装出来的,只是为了摒弃麻烦而做出的轻松选项而已。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根本没有感觉的东西展露笑容已经成为了习惯。
所以老师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他,只是喜欢他所显露出的光鲜伪装而已。
一旦伪装下方的冰冷暴露出来,所能得到的评价,终究也只不过是他仍然没有任何感觉,但却会带来不少麻烦的——[真是个怪孩子。]
但是中也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
伪装被轻而易举的看穿了,其中绝对有着[另一个自己]在这份观察力上贡献出的功劳。
但是中也没有逃开。
在理解他的一切本性之后,知晓在他这里付出任何东西,都无法得到相应的回报之后,仍然选择留在了他的身边。
太宰知道自己是个有多麻烦的人。
对自己的性命不重视,同时也意味着对他人的性命也不重视;自己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也意味着他人被怎样血腥对待,也无法在他结冻的心湖泛起任何涟漪。
因为有看出人的缺点、与在乎的东西这一天赋,不加虚饰的话语脱口而出时,总是能将他人的心情搅得一团糟。
而且最最恶劣的是,太宰讨厌他人露出一副幸福与满足的笑容。
每次看到这种笑容时,太宰就又一次的被提醒——自己的状况是怎样的不幸。
虽然很想说这并非多么严重的不幸,虽然这不幸在芸芸众生看来,更像是无病呻吟。
但是这不幸却如同永远停在他视线之内的、一块阻挡一切美好事物的碍事石头,又像是永远穿在脚上的、一双冰冷潮湿的袜子。
可只要浸泡在这种微小的不幸之中,不去触碰自己得不到的、过于庞大的幸福,就算自杀总是不断失败,那么苟延残喘的爬过这一生,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本应是这样才对。
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居然变得恐惧[失去]了。
温暖的手盖在太宰的头顶上,以一种惯常的手法,像是挼小动物的软毛一样揉来揉去。
“一副像是一口气吃了三百罐盐渍青花鱼的表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揉脑袋的太宰连忙扔开中也的手。
“会一口气吃三百罐那种食物的,只有中也而已啦!”
挑起眉头,中也露出笑容,“饶了我吧,我可没有那种肚量。”
“那我也没有。”太宰朝中也做了个鬼脸。
少年遥望着远处Saber与Lancer的战局。
“呐…中也。”
“嗯?”
“你觉得[说谎]的人讨厌吗?”
“虽然要看情况,但是如果是被骗了的话,我反正是会非常不爽的。”
“善意的谎言也一样吗?”
“我是一直认为,所谓善意的谎言,只是对于说谎的人来说才是[善意],直面谎言背后的真实,才有资格被称作与人生搏斗的勇士吧。”
说到这里,中也偏过头看向太宰,弯起明朗的微笑。
“而且啊……太宰,你没有对我说谎,所以不需要露出这种完——全——不像你会露出的表情!”
太宰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缓缓的扬起了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笑容。
“中也果然是个笨蛋~~”
“……为什么话题突然变成贬斥我是笨蛋啊?!”
太宰的语气变得揶揄,“说什么[与人生搏斗的勇士]——这种羞耻感满满的台词~~”
中也瞬间红透了耳朵,为自己强作争辩:
“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吗?!别得寸进尺啊你这小鬼!”
“是嘛~~只会用出这种级别安慰的蛞蝓,还没有被净盐融化真是奇迹呀~~”
“吵死了!老子是有用主义实行者!”
不知不觉中承认了自己是太宰口中那只蛞蝓的中也,伸手捞住旁边的少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揉着对方的脑袋,好一会才在对方咬手抗议中松开。
看着远处的战局开始逐渐白热化,Lancer因为魔力的不足,而从开始的占据上风、变为现在的被Saber压制。
太宰拉了拉被挼得乱糟糟的头发,在上衣口袋里又一次的发出了一条简讯。
简讯的内容,除去那些会将肯尼斯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的宰言宰语,剩下的大概意思就是[快点用令咒给Lancer补充魔力]。
这是最简单的一种用法,此时此刻在Lancer的身上倒是非常明显的能起到作用,至少Lancer挥舞双枪的速度在太宰的眼中,快到了从一开始的看得见残影,到现在的只能看得见重叠的身影了。
看着远处的战斗,中也微微皱眉。
“总是能在Lancer关键出击的前两三秒,就做出了躲避的准备……Saber这家伙,难道会预知吗?”
能在历史上留下鼎鼎大名的费奥纳骑士团第一勇士——迪卢木多.奥迪那的战斗技巧自不必说。
如果说在不使用重力的状况上对上Lancer的话,虽然有点灭己方志气,但中也没有能从对方的速度、和凌厉而又不失稳固的枪法下全身活下来的自信。
战斗中握枪的手从未颤抖过分毫,完美的肌肉控制,出其不意的打出一连串会让敌人溅血在此的攻击。
——本该是这样的,但是仿佛手握[无形之剑]的saber,却一次又一次的躲过这本该注定会吃下的攻击,用打游戏的术语来说,就像是开了预知外挂。
突然的,一声沉重震耳的、仿佛尖锐的长针撞在钟上的声音卡在了空气之中,直到一两秒之后仍然能听见余音。
中也习惯性的压下头顶的帽子。
“Lancer撑不了多久,他手中的那柄[必灭的黄蔷薇]已经快要靠不住了,Saber宁愿受[破魔的红蔷薇]所造成的伤,也要咬死Lancer的黄蔷薇,而且还是用双手砍。”
几乎看不清战场局势的太宰啧了一声:
“Lancer的速度那么快,造成的伤害却没有多少吗?”
中也解释着说道:
“职介不利吧?历史上的迪卢木多.奥迪那,本来就是擅长使用双剑多过双枪的。
Lancer的职介虽然给他增加了速度,但是力量上显然没有单手就能与他双手对拼的saber猛啊,相比之下,有力量加成的saber就算受到了伤害,也能迅速的反应回防。”
说到这里,中也看向站在远处,紧张的观察战局的爱丽斯菲尔。
“而且还有一个后方治疗不断的为Saber续航,[破魔的红蔷薇]穿透盔甲所造成的伤害,这个女人几乎是瞬间就给Saber治疗好了,这个医疗支援不点掉,Lancer从一开始就赢面渺茫。”
几乎是伴随着中也的话音落下,一声清脆的破碎音出现在所有在场之人的听觉中。
Lancer的[必灭的黄蔷薇],终究还是在Saber的猛攻之下断裂了。
身着蓝色裙甲的Saber在月光之下英姿飒爽,沙金色的发丝因战斗的激烈而散落开来,一缕缕发丝、与咸涩的汗水及鲜血混杂,飘扬在冬日的夜风之中。
望着在刹那间露出怅然若失表情的Lancer,骑士王碧色的眼瞳中是不输给男性的坚毅。
为了回忆中的故国,少女紧握其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