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很弱?——这种评价在言峰绮礼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他是在教会学校中长大的,从幼时开始,为了能明白愉悦到底是什么,他就一直勤奋的学习,试图读懂更多关于自己状况的书籍。
但是理所当然的一无所获,又或者说,并非是一无所获,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因为从明白事理时,就被教导信仰的教条与神明。
当然,即便是现在这种状况,言峰绮礼也仍旧觉得自己是羊群中的一只羔羊,他只是认为自己有些特殊而已。
‘神既然让世界万物生成现在的模样,那么就一定有着祂的意义,即便是我这种天生的畜生,也一定是被神安排在某一个苦难的位置上,仍然在神无所不在的视线之下。’
他是这么想着的,并且就算落到如此境地,也认为万事有神的安排。
但是[言峰绮礼很弱]这个评价,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
可以说至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事物都因感受不到任何愉悦而半途放弃,但中间的努力却丝毫不羼任何水份,且在专心致志的同时天赋出色。
当然,言峰绮礼并没有对太宰所说的话有任何不满,只是对于眼前少年的这番评价感觉新鲜而已。
他下意识关注的是——太宰有着能够一眼看破他内心真实所想的能力。
几乎从来都没有人看穿过他的本质,作为父亲的言峰璃正也好,作为师父的远坂时臣也好,只是单纯的看见他努力的表象,而从未看清他对于自己本质的困惑和苦闷。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26年人生中,他认为第一个看穿他的人是吉尔伽美什,第二个则是太宰治。
‘至于三年前,那个已经自杀死去的…那个叫紫//阳花的女人……’
不管言峰绮礼内心中如何的风起云涌,太宰仍旧是撑着脸,悠然的看着紧皱眉头的圣职者。
“哦呀~绮礼君,你好像对我的这番话并不赞同呢~~”
“赞同和不赞同都不会让我现在的处境有任何变化。”
“那如果说绮礼君你,愿意把令咒转让给我和雁夜君的话,我们就放过你怎么样?”
言峰绮礼听到太宰这话,嘴角忍不住上扬,就连声音中也带上了笑意:
“先放过,再杀死这种事,在这个世界虽说上并不寻常,但少年,你给出的这个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不过是想要看我自取其辱罢了。”
“哦?是吗?”太宰将椅子往后仰去。
“明明有能够生还的可能性,但是绮礼君却因为[自取其辱]这种在目前看来并不存在的小节,而放弃了啊~~”
言峰绮礼继续说道:“哈,你的性格恶劣程度并不在我之下,因此先放过再杀死,之后欣赏我死前的表情这种罪恶之事……少年,你还是绝对能做出来的。”
“但是我都说了我不会做这种事了哦。”
“很遗憾,我并不相信,相比之下,临终前看到你没有拿到令咒的苦恼表情,还算能让我在愉悦中死去。”
“那也就是说,言峰绮礼,”
太宰突然的凑近防弹玻璃,鸢色的眼瞳中满溢着好奇的闪光。
“你的确是[主动的要放弃自己能够生还的机会]啦~~果然,你其实和我很像的嘛~~”
教义中并不允许[自杀]这一行为的言峰绮礼,听到太宰的这番言论后瞳孔骤然紧缩,然而却很快的平静下来。
只因为将父亲言峰璃正重伤的他,已经触犯了戒律,在犯下了那自我毁灭的罪行之后,言峰绮礼就认为自己死后,灵魂必定会坠入火中。
换言之,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然而……
“[然而,会产生这样违背神意想法的我,又是否还处于羔羊的队伍之中呢?]——绮礼君,你是否会有这样的想法?”
言峰绮礼虚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肯尼斯君说,圣堂教会的代行者都会使用对灵魔术,而使用这种术式必须对神信仰坚定,呐呐~~这是真的吗?”
“已然知晓的答案,又何必询问我。”
“啊咧~~突然一副严肃的表情,绮礼君,你是感觉到动摇了吗?”
说到这里,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太宰显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顿时让一旁的间桐雁夜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下室。
感觉太宰正在拿自己的信仰开玩笑的言峰绮礼,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也是和他一样追寻着世人反面愉悦的存在。
这一现状虽然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但却并不觉得快乐。
只因为太宰并未露出言峰绮礼预想中的、那种得不到令咒而苦恼的表情,反而是一副拿他寻开心的模样。
想象与现实的差别就像是天堂和地狱,这种落差难免让言峰绮礼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失望感。
但他没想到的是,太宰对他所说出的话,只是单纯的好奇心驱使罢了。
对于并不懂一般意义上感受的太宰,所能感觉到最多的变化,就是来自于人们的心理。
因此,有时候遇到不同于一般常人的人,他很愿意去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甚至于主动探究。
‘人是倚靠除自己之外的东西,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定位,所以我现在对他人的心理探究,是在给自己定位吗?’
‘以此来寻求自我的安定感……换句话来说,我其实在害怕被改变。’
太宰思考着得出结论,一边联想到最近让自己变化得太大,而导致自己现在居然沦落到要从外界寻找安定感的、那个罪魁祸首。
‘笨蛋中也笨蛋蛞蝓!一副[你错了]的模样!真是让人火大!可是想要和好的话,就必须要道歉,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但却要道歉……’
然后自认为自己没错,但却必须要道歉的太宰,心情更加的不愉快了——尽管表面上谁也看不出来。
于是言峰绮礼无形之中,比起寻找到愉悦之类的东西,现在更像是太宰的出气筒。
“呐!绮礼君~~说起来信徒的虔诚到底是倚靠谁来判定的呢?神吗?到底谁证明了神真实存在呢?”
太宰歪着头,拉长自己让软软的声音:
“说到底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具体的细节只有自己知道,甚至无意识的状况下,人在接受了某些信息之后,对自己也会进行催眠……而所谓的信仰,难道不是其中一种吗?”
言峰绮礼重新皱起眉头:“难道说你的正确,就是对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妄加揣测吗?”
“所以说,绮礼君,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懂呢?”
太宰弯起了嘴角。
“明明完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却还一厢情愿的认为——我在试图通过折磨你,来寻找你的那套愉悦吗?”
“你——?!”言峰绮礼开始渐渐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并非人类,而更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
太宰摊开手双手。
“不能确定了吗?你和我是面对着面的状况,却也不能确定我的心中所想,真是让人觉得可悲,让人觉得愚蠢啊~~言峰绮礼。”
“……这只不过是常人无法涉及的领域罢了,是你的头脑相较于他人过于聪慧,所以并不能与凡人一概而论。”
“绮礼君,你所说的话大错特错哦~~大家都是人类,所谓的聪慧,也只不过是建立在人类社会之上才能发挥的产物,世界上比我更加聪明的人也是多如河沙,而一旦脱离了这个社会,我只不过是一个很快就会被自然淘汰的弱者而已。
只是,人与人面对面的交谈,却仍旧是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言峰绮礼心中满是警惕,“所以人与人不能理解,这和你前面的话完全自相矛盾。”
太宰发出一声轻笑:
“可绮礼君,你既然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着不能理解的壁障,又为什么相信神的存在呢?”
“……想要凭借区区几句无用之言,来妄图动摇我的信念吗?”
“你理解错误了啊,绮礼君,”
太宰继续说道:
“所谓的神的存在,都只是周围的人告诉你的,周围的人给你的书中所记载的。而从小到大,你难道见过什么神迹吗?又是谁告诉你谁死而复活了?说到底,是真的死而复活了吗?你没有亲眼所见的情况下,为什么相信了呢?
人亲眼所见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这般清晰的现实之下,明明知道这一点的你,又为什么,如此坚定的相信了呢?”
少年抬起鸢色的眼眸。
“嘴上说着[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壁障]的绮礼君,反而是最自相矛盾的存在呢~~”
“……你的这番言论全建立在怀疑之上,你难道觉得只要自己没见过沙漠,就认为沙漠并不存在?”
“但是~我可以去验证沙漠是否存在啊?全球环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相反的,你有什么能验证神存在的渠道吗?”
太宰险恶的弯起嘴角,露出仿佛捕猎者得手的那一瞬所流露出的微笑。
“呐~绮礼君,你明明自己身为处理了众多人类死灵的代行者,又到底是为什么会认为,神注视着人类、注视着你呢?对于这一点,我很好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