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汴梁城,弥漫着微凉雨雾,将整个城也笼罩得几分温和。

卯时一刻刚过,日头渐渐上升,晨曦的光尽数洒在青石板上,刚下过小雨的街道上水痕未干,经光照泛着粼粼波。

温家,玉惹收拾停当去小厨房忙活半日,手捧着汤盅往老夫人房间走去。

“大姑娘怎么起的这般早?”

清若掀开竹帘正好同玉惹打了个照面。

“婆婆可醒了?”

“还没呢,怕是还得等会儿。”

“昨日婆婆冰果子吃多了,我不放心。这汤最是温补,醒了叫她喝下去。”

那汤盅保温性最好,便是过上一个时辰也还是温乎乎的。

“姑娘何必这样辛苦自己,吩咐巧若去做便是。”

清若三年前进了温家,跟在老夫人身旁,是亲眼瞧着这位玉姑娘,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将不足半分地的铺子变成南通街上最大铺面,且新铺子正在选址中。

“还是自己去做了放心,巧若到底还是小,许多事不细心。婆婆便要你多照看,我去铺子瞅瞅。”

玉惹如今的一切都是老夫人给的,她如何能不上心。

若非老夫人将她从街上领回来,她四处颠沛流离如何能学珠算,学账面,学做糕点,学得如今这一身吃饭本事。

便是日后远离了温家,她的能耐也足够养活自己一辈子。

清若瞧着玉姑娘走远的纤细身影,心中喟叹。这几年老夫人的贴身衣服大半都是玉姑娘亲手做的,以温家如今的财力多好的衣裳做不出来呢,难得的是这一份心。

老夫人被她照料得身子骨越发硬朗,清若想着,便是换成旁人,谁家有个这样能干又贴心的姑娘都能延年益寿罢。

街上的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间正是这繁华陪都的热闹开端。

不多时,却听得那温家隆盛斋门口传来阵阵说话声。

“大掌柜当真辛苦,这么早便来了。这温家有您这般忠心耿耿的掌柜,难怪生意兴隆!”

“话不可这样说,若没有玉姑娘这一手好点子,便是一百个我也撑不起隆盛斋。”

大掌柜稍稍站定。

两人又言语两句,大掌柜一抬头却见青石板路尽头两个人影。

“哟,玉姑娘怎地来的这么早。”那大掌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连忙招手让身后人上茶,不迭声的对着眼前女子道。

那女子身量苗条,眉不画而深,桃花源微微上挑透着三分媚态,唇色似朱砂点过,偏生这一张鹅蛋脸面色极为白嫩,将那五官衬托得分外艳丽好看。

玉姑娘还不曾开口,她身后的巧若却轻笑了声。

“今日可是米子糕新上的头一日,我家姑娘格外的不放心,一大早念叨着一定要过来再亲自瞧瞧。”

“我老头子在这儿,玉姑娘大可放宽心。”

巧若还要张口说些什么,玉惹瞅了眼她,她便立时闭了口。

“大掌柜的在隆盛斋干的这三年,办事稳重我自是知晓。可老夫人将这铺子交到我手里,好容易走到今日的局面,少不得我得多看看,大掌柜莫要放到心里去。”

玉姑娘年纪轻轻开口却自带几分老成,眼眸锐利。

“这自然应该,来人,将今日的样品先拿出来给玉姑娘掌掌眼。”

那手下小厮麻利的将样品拿上来,玉姑娘用帕子拿起一块,仔细嗅了嗅。

四周沉默且安静,一旁桌案上的熏香燃了近半。

那大掌柜原本异常笃定的心竟是也渐渐摇摆,二月末的天着春装,他的后背却出了细汗。

“怎地?可是有何不妥?”

眼瞧着玉姑娘脸色愈发阴沉,那不画而深的眉头也蹙起,大掌柜终究忍不住开口问。

“今日是否换了食材供货者,将那人带过来,今日的米子糕先不推。”

她说话分明是轻声细语,却偏生叫人听得紧张。

“原本咱们自己加工的精细黏米粉不够用量,我便从我娘家小舅子处先挪用了些。敢问玉姑娘,这样品有何不妥之处?”

“我们要的是上等优质黏米粉,有劲道微黏,眼前这明显不足。”玉惹双手微开,大拇指与食指用了些力道将那糕粉划开,细细的晕开在手心。

“巧若,取那最细的筛子来。”

那细筛子是玉惹所独创,原本这汴梁城市面上制作糕点的粉料都是自家铺子加工,或用乡下庄子的碾子粗粗滚过加工而成,总是不够细腻,这样便导致做出的糕点口感粗粝。

糕品不够细腻,自然许多精细花花样就做不出。那件事发生后,温老夫人将铺子与温家老宅都变卖才堪堪将那窟窿堵上,后来她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拿出来变卖,盘下一件极小的铺面。

三年前玉惹接手后,便开始琢磨这些东西。

隆盛斋先前做的都是现成活计,收购原料进行粗加工,再转手卖给糕点铺子。这百孔细筛子被玉惹研究出来后,用隆盛斋精细黏米粉研制出的新糕品,细腻清甜与以往的大为不同,市面上只此一家,供货量也跟着上涨,一时间盘活了整个隆盛斋。

前些日子,玉惹突然有个新奇想法,或许隆盛斋也可以做那一些糕点去售卖,而不再是单纯的原料加工,便有了这春日酥。

巧若很快取了那细筛子来,将这一批的粉料晒过,竟是连第筛都过不去。

且过筛率极低,便知这一批货的品质不是最上乘。

大掌柜瞧着眼前这局面,脸色早已大变。冷汗由他面颊簌簌而下,也滚落到地面。

“怎会如此?我分明仔细的查看过。”

“最近这一年,咱们自己的加工早已能够运转自如,且每日还能余下些。为何今日制春日酥便没有了上等粉料?”

“庆山庄的赵掌柜原本答应的要给的上等焦米,却又突然反悔才导致今日的不够数量。”

大掌柜道。

“这样着急的事情你为何先前不说,若不是今日我过来,您便打算这样将这些春日酥都推向世面?”

“这一批定是不能要的,隆盛斋好容易才又立起来的口碑不能被毁。便是将这些原料尽数毁掉,也不可推出去糊弄主顾。”

那一批粉料加上连夜制好的米子糕倒是不多,只是那粉料少说也近三十两银子。

眼前这场面便是掌铺子的大掌柜,也面色惨白。若是都让他赔,一年的活儿算是白干。他尚有老母与幼子,如何承受?

大掌柜忽而跌坐在了椅子上,面色白到不见血色。

“玉姑娘,此事,我赔。只是原本应了柳家的二十盒春日酥,距离约定的时日只剩三日,这可如何是好?”

汴梁城作为曾经的陪都,也曾是个顶顶繁华地,不过随着二十年前陪都迁到了雍州后,汴梁也渐渐的有些没落,许多百年高门家族也随着搬迁到了雍州,只剩下不多的旧日高门,柳家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柳家公子特意定下要给他祖母庆贺大寿的添礼,这。”

玉惹不见神色的一张艳丽面孔,却微抿唇。

“与你并无干系,是我疏忽了。我先去庆山庄子转一圈,或许也不是全无解决之法。只要找到上等焦米,便来得及。”

玉惹又交代几句,便准备往庆山庄去。

宅子里的清叔却急忙忙奔了过来,面上滚下大颗汗珠。

“玉姑娘,老夫人喊您回去呢。方才清平派了人回信,说哥儿快到南门了!”

三两步在原地站定,方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