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儿!玉惹,快进来!”

温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喊道,站在大门后招手喊他进去。

“玉姐姐!可给我带了春日酥回来吗?!”

两人应声朝着老夫人所在地走了过去,却听得连廊后传来声响。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小团子已经一头扎进了玉惹怀里。

“年年,同你说了多少回,要有规矩。”温老夫人拉着脸佯装怒道。

“嘻嘻,祖母,不要生气啦。大不了春日酥我分你一半嘛。”

温时年是温时衡的妹妹,六年前温时衡的双亲遇到意外离世,温老夫人到了靖州后才发现她的独子领了个女子进家门,那女子已身怀六甲。

生温时年的时候难产,没能救回来。刚生下来便没了双亲,故而温家的众人对小团子分外宠爱。

“春日酥还不曾做好,等它彻底做好以后,我定是拿过来先叫你吃好不好呀。”

温时衡站在一旁瞧着她们之间融洽的氛围,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为何她同旁人可相处的这般熟络?

“还不快过来好好见过你大哥。”

“大哥。”年年对自己这个大哥的印象只存在于家书中,懒洋洋喊道。

众人围坐在前厅,大圆桌上做了许多菜品,快到正午的日头阳光正好。

“雍州可有什么好吃的?若是有你想要的,下次清叔外出时可路过雍州给你买回来些。”

老夫人往温时衡的碗中夹了他幼时爱吃的菜,众人都有些安静。

温老夫人对于自己的孙儿有信心,望老先生是当世第一大儒,手下所教授弟子不过数十人,却个个是栋梁之才。此番春闱,温时衡定是能够入选,只是名次前后之分。

再者已然考完,便安心等待放榜之日到来,如今再去提也没什么用处。

饭过一半,众人都吃得很尽兴。

“这个菜的味道,有些不对。”温时衡冷声道。

“里面放了花生。”他又吃了一口,十分肯定,将筷子放下,盯着玉惹。

听到这话,众人都有些错愕。温老夫人将目光转向了坐在自己一旁的玉惹,她面上已经有些泛红。

“快去请郎中来!”

“清平,将今日的厨娘请过来。”温时衡站起身来快步往玉惹身旁走去,他若是没有记错,她自小便对花生过敏。

果然,玉惹手腕与脖颈处,已经泛起了小红疹。

“我不知道姑娘对花生过敏啊!那道菜原本便是要放花生长时间炖才能够出来味道。”

这新来的厨娘手艺果真不错,竟是菜中花生的味道尽数消弭,以至于玉惹没有能够吃出来。

厨娘委屈的声音回荡在内室之中。

“没事,不过就是过敏罢了。小时候我也曾这样,吃上两副药,睡一觉就好。”

玉惹有些摸不清温时衡如今的性子,怕他迁怒了厨娘,便撑着精神头说道。

温老夫人挥挥手便让厨娘下去了。

“你便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他莫名的有些生气,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他的情绪,似乎不管什么事情,都同他没有半分干系。

但是此时此刻,他胸腔之中却充斥着多番情绪,不断在游走。

“没事啦,我去年也曾不小心吃下去几颗花生,起的疹子一晚就下去啦,也没有落疤。”

她掌管铺子这几年,很多事都是自己动手,平日免不了磕碰,幸而她皮肤底子好不容易落疤。

“若是今日这饭菜中所下的是剧毒呢?”

他这样的反应却叫玉惹猜不透,她坐在椅子上蹙着眉头不知自己应该回些什么。

“怎么会有剧毒?”

她才不信。

两人竟是陷入僵持状态。

“瞧瞧,还是衡哥儿细心,我个老婆子竟是也不曾发现。”

温老夫人多年来独自支撑着鸿盛斋与温家,眼光很是毒辣。若非如此,寻常人谁敢让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去掌管铺子?

温老夫人半眯着眸子,似是从衡哥儿身上瞧出了几分猫腻。

“玉惹,还不快谢过衡哥儿,若不是他眼尖又舌头敏锐的找出花生来,明日说不定得多严重。幸而今日只是吃了几口。”

“谢谢衡哥儿。”

她坐在竹木椅子上,唇角浅浅酒窝好像盛放了一整个春日的湖水。

桃花眼上扬分明带着媚态,却又不见张扬。

“嗯。”温时衡冷声应道。

两人方才所发生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郎中很快就来了,几番询问之下开些药方,清叔将他送出去。

“这几日的饮食定是要格外注意,一定要清淡为主,不过汤品一类的可以加些荤腥。切记,不可过度的劳心费神,需静养两日。”

“多谢郎中。”

玉惹道。

清叔将郎中送出去后,便让人去抓药,回来赶紧熬上。

等他弄完这些,进了里屋之后,却见老夫人垂眸盯着他看。

“清叔,今日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没做?”温老夫人疑惑道。

清叔怔愣片刻,带着满脸不解与疑惑。

温老夫人用眼神示意他,清叔才终于顿悟。

“今日该到龙山寺进香。”

似乎有些明白老夫人的用意。

“瞧我这老婆子,如今记性果真是太差,竟是连这一桩事也忘记了。年年,随我一同去龙山寺可好,山脚下有许多好玩的。”

“祖母,那我想要什么都可以买嘛。”

年年面色白皙,唇粉嘟嘟的,说话声音也软绵绵,委实可爱。

“小祸害,你想要什么祖母都给你。”

温老夫人伸手捏她的小脸,笑骂道。

“玉姐姐!我要跟祖母出去玩咯!”

清若备好马车,老夫人带着年年的手往外走。整个内室之中,忽然便只剩下了温时衡与玉惹两人。

玉惹有些头晕,便躺在床上迷糊着。

美人微闭着眼,面色透着红粉,肤不施粉黛而白,唇红润水光状,只是眉头微蹙。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她发烧也同现在一般,躺在床上,眉头皱着。

过去的事便渐渐如潮水涌到他灵台。

“衡哥儿,往后玉惹便要住在咱们家了,你要好生照顾她。”

那时他正在书房看书,被喊了出去,站在日头底下,阳光微刺眼。他的祖母笑盈盈的说着,身后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还没有等到说几句旁的话,那小娃娃竟伸出抱住他肩头,甜甜的喊他哥哥。整个肩头都被一阵温热所笼罩,是他多年来都不曾感受过的温度。

他自小便性子寡淡,刚出生时便差点死掉,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整个温家都是一尊玉做的瓷娃娃,轻易不能碰,生怕将他碰的犯了旧疾。

周围的人都将他保护的极好,温老夫人更是日日不离的跟他身旁,就算是他有心想要同别的小朋友玩耍,竟是也没有时机。

后来逐渐长大他身体越来越好,不必在那般小心谨慎的活着,却也不喜欢有人靠得太近,更不必提拥抱这样的肌肤相接。

“衡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呀。”

“衡哥哥,你瞧这个娃娃是不是很可爱,我好想把它抱回家呀。但是要花好多的钱,钱妈妈说不能花婆婆太多钱。”

“衡哥哥,你看这个酥糕,真的好好吃,要不要来一口。”

起初,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左不过是多了个聒噪的小丫头在身旁,叽叽喳喳的竟是比前院里养的那只乌鸦还要话多。

后来,他家中出了变故,两人在那破庙里待了很长一阵子。也是她精心照顾,她待他的那些温暖帮助他从最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叫他觉得这世间也并不是空空洞洞,也是因为她,他才生出无边勇气去奔赴雍州拜望老先生为师,埋头苦读这整整六年时光。

从门口位置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听声音玉惹就猜到是谁。

“玉姐姐,玉姐姐,我险些忘记这个!”

她迈着小短腿跑进来,胖嘟嘟的小手指死死抓着糖葫芦,生怕它掉下来。

“他家糖葫芦又大又甜,可好吃了。我本来多买了一个打算留到明天吃的,但是祖母刚刚说你生病了,我便给你罢。”

她将手中糖葫芦慢悠悠的递过来,还是有些舍不得。

闭上眼睛,伸出双手,“给!”

玉惹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是花生过敏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喝上一顿药,到傍晚天就能好。

“好罢。”

年年瞧着她将糖葫芦拿在手里,方才欢欢喜喜的走了。

“你可还记得,你也曾给我买过糖葫芦。”

温时衡低垂着眼。

“隐约记得。”

玉惹将煎好的药一口气喝完,转过头却见温时衡还站在原地,并且没有半点要走的迹象。

她记得先前在庆山脚下,破庙里头住的那段时间,他日日都要温习功课的,或是将那些书里喜欢的部分全部都默写一遍。

印象里温时衡将时间安排的很是紧凑,整天都有事情做。

他端着温热茶盏,有些小心的递过去。

“我不想喝。”

她蹙着眉头伸出葱白般的芊芊手,想要将那茶盏推开。

却不想碰上了他的手。

滚烫的皮肤一经触碰,连带起细小毛孔相互交错,温时衡从后背脊梁带起一阵酥麻,灼烧到了脖颈处,他愣在原地。

玉惹好似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快步弹开。

整个内室之中变得一团安静,窗棂外微风过吹起树叶枝丫阵阵摩擦声,清晰可见。

“你不走吗?”

玉惹的嗓音微微的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