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衡斜站在她身后,略微低头便能够看见莹白优美的脖领,忽而闷笑道,“正好,也叫那何冠英瞧清楚他心悦的姑娘是个写字极丑的,大抵会吓跑。”
“我若是记账本写的字可极好看!”声音有点得意,她多年同商人来回算计对外向来沉稳,每次单独同温时衡在一起却总会变回孩子,带着稚气。
依旧是闷笑,连他自己也不曾发现一双眸子早已弯起,笑意越发浓郁,“是么,那日后我要仔细瞧瞧。”
玉惹皱着眉头,左手握着狼毫笔,盯着那桌面上的纸,发了好一会子呆。
“若是早知会有今日,这些年定是要好好的练字,才不至于这样落魄。”
莹白一张小脸堆在一起,瞧着就让人心肠发软,她顿首片刻,侧过半边身子瞧着温时衡。
“先前同你说要好好练字,你不听,如今可是为难,瞧你这横七竖八,当真没眼看。”
温时衡轻声笑着,将身上披风放下,走到她身后,瞧着她。
“那你来。”
玉惹有些生气,分明晓得她写字不好看还非要让她用这样的方式来回复,却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就是想要看她出丑罢!
“字里行间拒绝的态度要坚定。”
“知道啦!”
*
这一天,天色刚蒙蒙亮,大掌柜就从自己家里出来,赶到温家门口轻声的扣门,垂着手等着清叔给他开门。
清叔打了个哈欠,快步走出来开门,“怎得这么早,早上风大别吹了风寒。”
大掌柜搓搓手,呵呵的干笑两声,“今天可是个黄道吉日,日子再好不过,分店开业的好日子,我自然要早些过来。”
大掌柜没有说,他其实还担心玉惹睡过头毕竟这些日子,玉姑娘也不怎么到铺子来,他少不得过来催促。
两人正在言语间,就听得垂花圆栱门处传来玉惹的笑声。
“大掌柜可是怕我睡迟了,特意来催促?倒是可怜您这一番心。”
大掌柜瞧着神采奕奕的玉姑娘,早已收拾妥当穿戴整齐,“倒是我多想了,那玉姑娘咱们就走罢。”
玉惹点个头,身后巧若就跟着一起过来。隆盛斋的分店正是在今日开业,先前的牌匾也已经做好,正是温时衡手笔,玉惹很是满意挑不出半分错来。
分店设在南山街上,正好在两条路交叉口,位置非常不错。先前在整个汴梁城已经做了许久言语攻势,辰时二刻正是吉时。
玉惹现在门口青石板上,手中拿着红枝木木锤,大掌柜手里捧着一面锣,她抬手重重敲下,“新店开业,大吉大利!”
“今日凡是在隆盛斋买粉料的,不论是多少,送甜玫酥!”
这一家分店主要便是卖各色糕点,玉惹盘算半日,这样才可叫人家知道隆盛斋新出的糕点怎样,将名头再扩出去。
一时间便聚拢过来许多人,这几年隆盛斋的粉料是出名的好,就连京城里的勋贵世家也有特意到这汴梁城来买的。
玉惹站在青石板上,笑盈盈的迎着进门众人。
“刘奶奶!也是好久不见,今日可还是给小孙子做甜品?”
“李叔,您往里走。”
玉惹朗声招呼着,大掌柜也忙得脚不沾地。
“瞧这温家,上辈子不知是烧多少高香才能有玉姑娘这样好的来帮衬,温老夫人只管在家待着,竟是半分也不必操心的!”
“六年前温家是怎样从隆盛之家变成破落户的,我可是还记得清楚。要说这玉姑娘,当真是一双巧手,连带着那脑子也极好使,不然短短几年里头,你瞧这隆盛斋,当真是日进斗金!”
“这玉姑娘已经过了及笄之年罢,如今已十六岁,寻常姑娘早就嫁人了,偏生她还这样拖着,天长日久的岂不是成了昨日黄瓜?便是再能干,年纪大了也就没人要,可惜可惜!”
“你还不知道,她这样玲珑的心思算得一手好账面,温家哪里舍得将她轻易嫁出去,要知道这可是一座能赚大钱的佛!”
“说来也惨,自幼无亲无故的被温家养着,自然是要报答。”
“只怕,她想要出嫁由不得自己,受了胁迫也未可知,温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人,手段多着呢。那叫衡哥儿的只怕也满肚子阴谋算计,毕竟文人嘛。”
瞧着进铺子人越来越多,也有那好事儿的闲人站在门口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
温时衡站在街角一处大树背后,将那些话一点不少都听了进去。
清平跟在一旁,很是有些愤愤不平,“少爷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等我出去将他们大骂一顿!”
温时衡却像是看透了什么东西,抬手轻声笑了,“不必,你且看。”
玉惹站在青石台阶之上却是将那两人的言语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她冷笑两声往那声音来源处走过去。
这数年来说什么的都有,她从来不曾在意过,只是一点,不可诋毁温家一句,尤其是温老夫人。
她的这一条命都是温老夫人救回来的,这些年若是没有温家,哪里还有名满汴梁的玉姑娘。
她收拾裙摆,冷笑,“这两位壮士,可是在温家住过,竟是了解这么清楚,这话都是何时何地听来的,详细说清楚,我来查证。我若是查证不了,自有府尹大人来。想来您二位日子过得不顺当不舒心,才会对别人家有这诸多揣测。”
“不过就是闲言碎语一番,何必如此认真,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那灰衫男子有些被吓到。
“大哥左不过一个小丫头,你怕她作甚?你说谁的日子过得不顺的,我可是有正经伙计可做!”
“正经的活计?在沿河旁边儿的码头上做三五日的帮工,时常犯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便是您口中的正经伙计?想来舵工头也不愿意要这样乱嚼舌根的。”
玉惹记人记得很准,她先前去过几次言河码头,依稀记得有这两个人。
那两人大惊失色,脸色瞬间变得灰暗,为首的那个语气也有些发虚,“你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并不重要,只一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两人还不曾回答我方才问题,且说这等污蔑言语是从何处听来?”
“玉姑娘大人有大量,是我们兄弟唐突,再此给您赔个不是。”
“你不必同我赔不是,你方才污蔑的是整个温家,是温老夫人还有、衡哥儿。”
再说温时衡名字的时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因为原本想说出口的话竟然是衡哥哥。
耳尖有点红,她强行压制下去。
“我等对不住温家众人。”
那两人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些咬牙切齿,玉惹如何没有听出来。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一半儿是在瞧热闹,剩下还有一些看好戏的,略一盘算,心里有了主意。
“隆盛斋也不是容不下旁人的,大掌柜,拿两盒甜玫酥来。”
大掌柜一直在里面盘算着应该怎么样出口,但他对于玉姑娘是放心的,知道她肯定能够处理好眼前的事。
“得嘞!”
大掌柜等候许久,终于从伙计的手里头将两盒甜玫酥拿出来,他要亲手放到这两个人手里。
“这。”玉惹这样的举动倒是让两个人整了个大红脸,他们也都是堂堂七尺男子汉,分明是自己嘴碎在先如今却白得了两盒上等糕点。
方才两个人心里头存了不满,想要日后给隆盛斋的分店使绊子,或者是用点儿什么阴谋诡计,此时此刻那想法也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玉姑娘是个好的,整个温家和隆盛斋也是好的,是我兄弟二人唐突了。”
那为首的壮汉子倒是也没有推辞,也没有扭扭捏捏,将那两盒糕点接下来以后,却是抱拳行了个礼。
其实这样的流言蜚语这几年里头一直都存在,但是玉姑娘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也没有回应过,偏偏在今日挑了这样的一个时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做这样一出,将这些闲言碎语全部击破,叫那些旁人再也不敢乱嚼舌根。
先叫那两人自己主动道歉,最后再给两盒甜点。正是软硬兼施,先兵后礼。显示出玉姑娘跟温家的宽宏大量,不计前嫌,顺便这种事情是茶余饭后传的最快的。
想来要不了半天,第二日就会传遍整个汴梁城,那也等于间接地是给温家隆盛斋的新铺做了又一轮的言语宣传。
这样的一石二鸟上等计策,大掌柜不得不服。
人群渐渐散去,进铺子的客人却越发多了起来,不多时便有那前头拿着赠送糕点回家又再度返回来的人。
“这甜玫酥当真好吃!我那老母已经多少年不吃这甜品了,今日竟是将所赠的都尽数吃干净,还吵着要,正是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掌柜的,快再给我来两盒!”
那红脸大胡子壮汉气喘吁吁的说着,额头兀自挂着冷汗,想来是从家中一路狂奔而来。
人群中有这大胡子壮汉的前后邻家,当下便认出来,朗声笑道,“你这老抠门儿的,如今倒是舍得花银子买甜酥可当真稀罕了!”
那壮汉无奈苦笑,“你也知道我老母一手拉扯我长大,如今她胃口不好,好容易有个愿意吃的,我自然舍得,大不了就是多去庆山砍几回柴,多出点力气罢了!”
“倒是个孝子。”铺子里正在排队买甜酥的也夸赞两句。
“大掌柜,给这位大哥再多拿一盒,权当是今日新铺子开张赠送的。”
玉惹笑着说。
大掌柜忙不迭应着。
人群里自然又多几声赞叹。
待到了晚上,一天的热闹落下,玉惹拿着今日的账目同大掌柜一道合计。
“五钱一盒定的价格不算高,同其他铺子比起来算便宜。今日赠出去一千四百五十五块,一盒十块,一块便算是五十文,赠出去共计一十四两五钱五分。”
“但是这番举动,所带来的回报却是异常丰厚的,咱们今日足足卖出去九百多盒!”
“九百五十九盒便是四百七十九两五钱,抛去铺面人工和成本,净赚二百三十六两八钱五分。”
玉惹手里的算盘啪啪响,口中说出来的数字却是比手上动作还要快。
“玉姑娘聪慧无双,我实在是佩服!”
大掌柜异常的诚恳。
这边温时衡被他祖母唠叨得耳朵快起茧子,来催促玉惹快些回去吃饭。
他一路走过来,清平跟在身后忽而就笑出了声儿。
温时衡脸色不虞,抬起一双眸子瞧着清平,颇为不解。
清平也是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挺直腰杆,“少爷此番来唤玉姑娘回家吃饭,岂不是像极话本子里盼着郎君归家的小娘子。”
清平闭着眼,等着狂风暴雨来临,反而先过够嘴瘾。
顿了半盏茶功夫,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清平将眼睛睁开。
却见自家少爷唇角带笑,“这话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