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声咳嗽将所有熙熙攘攘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王父一身板正的黑色西装,发丝整齐的打理在脑后,不过五十中旬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身形高大,却因为过分瘦弱显得骨架突出。
他一只手拄着拐杖,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动作缓慢的从楼梯上走下来。
那双锐利的鹰眼因为病痛的折磨与岁月的变迁已经变得有些浑浊,但映在今日的灯光下,却明亮的有些晃眼。
他环顾一周,热闹拥挤的人群中唯独没有王弃。
“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是有话要说。”
沙哑的声音像被粗糙的沙石磨砺过,却刻意的提了音量,显得洪亮又宽厚。
他看向王苡,王苡点了点头,提着裙摆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优雅高贵的背影,像只不容侵犯的白天鹅。
她站得笔直,细长纤细的脖子美丽又洁白。
双眼环视一周,她两手交叉搭在腹前,清亮的声音能保证她所说的话传进每个人的耳里。
“王家发展至今,已近百年,于我王庾这辈受祖上先恩,承蒙福报至今,然,我愧对祖先,王氏沉寂数年,并无大功大作,我于年少轻狂行下大错,今我王庾受病痛折磨,实属……”
王苡看了王庾一眼,对方神情淡漠,并没有任何动容。
她收回目光,嗓音更加清亮。
“今我王庾受病痛折磨,实属报应,我已无甚牵挂,独独舍不下这百年家业于我手中毁于一旦,今日召集众位家族子弟来往,实乃强弩之末,于弥留之际,交代后事。”
最后一句落下,场下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王庾的身上,不过眼神中并没有遗憾,没有担忧,没有惋惜。
有的只是事不关己的漠然,身在其中的震惊,与内有所思的野心勃勃。
王庾咳了一下,鲜血顺着洁白的手帕淌了出来。
他面色不改,那双眼睛沉淀了数年的沧桑阅历,与他对上视线的人,纷纷情不自禁的垂下了眼。
“王氏产业难以计数,就不一一划分了,有很多分支已经各自有了出路,该有的都会给一分,不求日后你们帮扶本家,只望不要落井下石,背后算计。”
场下的人面面相觑,隔了好一会儿,才或真心或假意的附和起来。
王庾抬了下手,四周重新恢复安静。
他又咳了几声,才哑着嗓子开始说话。
“王氏产业百分之四十于王苡所有。”
这话一出,现场哗然不止。
他们虽然知道到了这一代,王苡是长女,也是唯一能撑事的人,王闫不求上进,不学无术,而王弃……
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王苡得到的这么多,这等于变相的让王苡成了王家的家主。
王庾面色冷静,只是握着拐杖的手逐渐开始用力,王苡侧目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好像现在苦苦支撑的人不是他自己。
“百分之十五于王闫母子,王氏老宅与百分之十五于王弃独有,余下百分之三十,分百分之五做慈善基金,剩余百分之二十五于各家分支均摊。”
如果说上一句王苡成为家主让众人惊讶的话,王庾的这番话才是一语惊起千层浪。
王弃作为一个私生子,所得到的百分比居然和王闫一样多。
不,甚至王弃得到的更多。
因为王闫所占取的份例是他和他的母亲共有,而王弃不仅得到了王氏老宅,王庾还特地点明,那百分之十五为王弃独有。
王闫立马就坐不住了,就连他身边的女人也脸色难看的不像话。
“凭什么!”
要说王闫得到百分之十五已经不少,够他挥霍几辈子了,可他就是不服王弃得到的比他多。
“凭什么王弃比我多,他又不是我们王家的人。”
王闫怒目圆睁的看着场上的王庾,雍容的中年女人站在他身后,像是无声的支持。
四周的人熙熙攘攘的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王庾拧着眉,用力跺了下拐杖。
“肃静!”
“咳……咳!”
一声怒吼过去,嘴里的血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滴滴答答的浸湿了身上昂贵庄重的西服。
王苡一惊,刚要动,王庾就抬起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抬起眼,神情冷漠。
“我所言即刻生效,不接受任何异议,从现在开始,王苡就是王家的家主,其他的产业分割,也将在三天内全都划入你们的名下,这件事,到此为止。”
“我不服!”
王闫大喊出声,王庾冷眼扫过去,锐利的视线像一把尘封的利剑。
“你没有资格不服。”
王闫被吓的退了一步,下一秒又神色扭曲的走了过去。
“反正我不服,王弃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么多,他的就应该是我的!”
“王闫!”
王苡大喝出声,试图制止王闫的胡闹。
可王闫根本就听不进。
“王苡,你是我亲姐姐,难道你不应该反对吗,凭什么一个外人可以得到王氏的产业,他除了姓王,他还有什么!”
“我有你王家的血。”
大门被用力推开,王弃坐着轮椅慢悠悠的被推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并且自发的给中间让开了一条路。
不过众多的目光除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王弃,还纷纷扫向了推轮椅的人。
李清楷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突突直跳的眉心。
推着轮椅的手没忍住捏紧了一些。
早知道就不该在意乱情迷的时候答应王弃送他过来。
果然,男人在欲望上头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王弃!”
王闫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眼中的嫉恨差点要溢出来。
王弃没有理他,他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上面那个脸色灰白,回光返照的中年男人。
对方也在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里饱含着很多情绪,但在最后,却一点一点的压了回去。
没有人知道,其实王弃的母亲才是原配。
现在的王家太太才是所谓的后来居上。
那时王弃的母亲哮喘病很严重,心里有郁结,便导致身体虚弱,一直怀不上孩子。
等王弃的母亲有了王弃之后,外面已经有了王苡和王闫。
就这样,生性软弱的王母很快就被鸠占鹊巢,快的没能在其他人那里留下印象,没能坐稳王家太太这个名号。
而王母软弱却又倔强,哪怕在生活最潦倒的时候,她也没去找过王庾,有时候不经意间远远的看一眼,回来就能哭很久。
在病的要死的那段时间,王弃记得,母亲念的最多的就是王氏老宅种的花。
他记得他母亲说:“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那些花红艳艳的,充满了生命力,看起来漂亮极了。”
于是,这句话,成为了王弃年少时的执念。
两人远远的互相看着。
王弃生的像母亲更多,细长的眉,多情的眼,白净的皮肤,殷红的唇。
可他同时又有王庾英挺的轮廓。
柔和在那精致秀丽的五官中,便杂糅成一种艳丽却并不女气的美。
有时候远远的看上一眼,就觉得那是一朵扎人的玫瑰,只能开在画里。
“律师已经将遗嘱全都立好,我今天所有的话也有录音保存,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任何人也不能有异议。”
高大消瘦的男人率先移开目光,他拄着拐杖,有些颤抖的转身上楼。
却在抬起脚的那一刻浑身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来。
场内的人纷纷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围过去,王苡连忙联系救护车,四周瞬间变得杂乱无序。
王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从楼梯上滚下的拐杖,甚至在嘈杂的环境中,他还能听到拐杖滚在地上“当啷当啷”的声音。
无数个人从他的身边路过,王弃坐的笔直,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有移过。
李清楷终于发现不对。
他握住王弃的肩膀:“王弃?”
“咯吱咯吱……”
咬着牙齿的声音听着有些渗人。
王弃缓缓抬头,他看着李清楷,咧开一个残忍诡异的笑。
“他要死了。”
李清楷微微一顿,他看着王弃那双阴冷嗜血的眼睛,眉心一皱。
“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他一定会死的……”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诡异,李清楷捏住王弃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王弃,你不要做蠢事。”
李清楷看着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一个后背发凉的猜想从心底升起。
王弃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
……
王庾一连在医院住了三天院,期间一直在接受抢救,不过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也只是勉强留住他的命而已。
中途有不少的人想要进去,借着看望王庾的名义,其实是想在遗嘱这件事上有个转圜的余地。
最后还是医生受不了他们这种催命的行为,将所有人都挡了出去,而王苡也派了人守在病房门口。
那天,是王弃去探望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
……
得到消息的王苡匆匆忙忙的赶过去,狭窄昏暗的走廊只有王弃一个人,他独自坐在轮椅上,细碎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眉眼,朦胧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她不禁放慢了脚步,放轻了呼吸,猛烈跳动的心脏震动的有些用力。
王弃抬起头,平静的说:“他死了。”
王苡看着王弃猩红的眼睛,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