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祖在上!这算什么?角色扮演吗?”

梅莉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内心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瞧见莉兹贝特在雪山山顶翻跟头。

“你受什么刺激了小可爱,你的品味怎么变这么好了?”

这可能就是屋漏逢雨吧,刚出侧殿没走几步就遇上了饭后消食的梅莉,闻南原本一个“与你无关”都到嘴边了,结果被那个“好”给打了回来。

“品味好?”他神色古怪地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加背带裤,只觉得幼稚到了极点。

“不不,你不懂。”梅莉一副孩子没见过世面我不怪你的样子,“这肯定不是你自己配出来的对不对,是乌玛吧?她最会做针线活了,真没想到她搭配也这么好,太厉害了。”

于是闻南决定不揭露真相,以免梅莉对艾尔弗雷德的崇拜再上一层楼。

“就是这个头发颜色不太合适。”梅莉话风一变,闻南深感不妙。

“如果换个颜色——”

“不用了。”闻南打断她,“我只是去精灵的领地呆几天,他们也不是没有黑发的同类。”

话音刚落,梅莉受到了启发,眼睛都在发光:“精灵的领地肯定要金色啊!你说的很对闻南。”

“……我没说金色。”

“没关系,我有啊,我可以借给你。”梅莉信心满满地拍他的肩膀。

闻南斩钉截铁:“不需要。”

“不难找!有什么可难找的,就在莉兹贝特的玩具箱里。”

“……”

“我现在就去拿,你等我一下哦。”

少女蹦蹦跳跳地离他而去,路过花架子时被香气吸引,顺手折下一只百合,嘴里还念念有词:“插在金发里一定很合适。”

“……”

好了,这个魔已经彻底听不进去他的话了。

————

然而最终,闻南也没有穿他的小衬衫和背带裤,忽略梅莉无声的质问,他换了压箱底的旧衣服,是件宽大、粗糙又灰蒙蒙的长袍,只不过许久不穿,褶皱顽强地印在衣服上,怎么推也推不开。

艾尔弗雷德的心情明显没有刚才好了,他撑着下巴随口评价:“流浪者在精灵城里可得不到尊重。”

“……”闻南转头看他,“准备这么半天,您穿什么?”

艾尔弗雷德理所当然道:“我无所谓。”

魔王站起身,离开了幕帘后沉闷的阴影。他背后厚重的披风无比温顺地垂到地上,肩膀上端坐的硬甲融化了月光,露出细碎晶莹的纹路。

“他们不会看到我。”艾尔弗雷德走到闻南身边,手里拿着什么金灿灿的东西,“龙类的隐蔽魔法只对魔族无效。”

闻南这才注意到藏在对方披风之下的手里是一顶假发,是浅金色、柔软顺长、像极了精灵族才会拥有的一顶假发。

“……”

所以还是逃不过是吗?

“你太容易被认出来了。”艾尔弗雷德道,“金头发会好很多。”

“是。”闻南不走心地应着,正要去拿假发就看到对面的人将双手抬起,看动作似乎是要帮他带上。

“——!”他立刻退后了好几步。

某些淬毒的言语如同恶芽一样自回忆中钻出,即便过去很久也仍难以忘却,怪只能怪他的记性属实太好了,那些荒唐的风言风语和卑劣的冷嘲仍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于是艾尔弗雷德在即将触碰到少年额发时扑了个空,发尾如同受惊的鸟羽一般从指尖溜走,只剩下这只手不上不下地在原地停泄。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我自己来。”闻南自知失礼,自觉地将假发接过。

他没有立刻戴上,而是离开一段距离,微微弯腰行礼:“属下告退。”

不是自称我,而是属下。

这副样子就好像他们之间横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甚至于轻声细语的问候和普通的触碰都变得遥不可及。

闻南刚来到魔界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他会因为梅莉与乌玛斗嘴而露出头疼的神情,也会在见到任何人时笑着问好,偶尔也会为了逃避魔王眷属的工作而对艾尔弗雷德献殷勤——这或许也可以被称作撒娇。

总而言之那时他的表情一定比现在丰富许多,连看向别人的时候眼里全是剔透清澈的柔光。

后来少年的故乡覆灭,丰收女神陨落,失去神明庇护的族人埋骨于冰龙爪下,闻南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遗孤,只能寄人篱下附庸他族成长,而当时魔王和他身边的眷属又与他过于亲近,这份独特的关照引来了其他魔族的不满,毫无根据的恶语便如此诞生。

魔族本就是自私贪婪的种族,有些事情只要有心人推波助澜,传言便逐渐成真,很多时候梅莉有心压下,但恶意毫无保留。

闻南听着那些无凭据的传闻自己都快信了,恐怕在那些魔族看来,连魔王都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声色犬马的昏君。

事后虽然嚼舌根的魔族全部被流放,但闻南已经明白必须要有所改变,于是他主动在自己与魔王和梅莉等人之间划清界限,时刻保持着清晰的态度,绝不多一分亲昵,或少一分失礼。

如果硬要说的话莉兹贝特应该算是个特例,她很粘人,几乎哪里都能看到小洋娃娃满地跑的身影,想疏远都不行。

————

星期六傍晚五点一刻,精灵王城霍姆兰德混进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像大部分新手玩家那样穿着不起眼的麻布衣服,背了把白铁剑,虽然头发很长但确实是精灵族应有的正统金色。

闻南刚刚用身份证明通过城门,一回头就发现艾尔弗雷德仰望着哨兵塔上的旗帜。

他在闻南眼里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轮廓,但对于其他人,特别是精灵就只是块空气,可能走动时能有点风。

隐蔽气息是龙族的天赋技能之一,据说龙类先祖学会隐蔽魔法的契机是为了提升冬眠质量。

龙族在冬眠时总会回归原型,但他们巨大的身躯只能安放在无人踏足的熔岩礁石或山洞中,而时不时又有其他种族来探险,冒险者每每看到如此险恶之地竟卧着如此巨大的魔物,第一反应肯定不是和龙一起睡。

他们只会觉得龙是宝藏路上的绊脚石,其伟岸的身躯之下定是数不清的黄金和珍宝。

先祖们不堪其扰,只想睡觉,就发奋图强自创了隐匿之法,并将其融汇于血脉中,代代传承。

“您在看什么?”闻南走过去问。

“旗帜换了。”艾尔弗雷德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闻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高塔顶部随风飘动的方旗,其上镶金的独角兽花纹在灯火的映衬下格外明朗。

“不知不觉已经快一百年了。”艾尔弗雷德叹息。

人与魔的争斗,精灵与矮人的冲突,还有冰龙之战,不知不觉已经过去百年了。

闻南想了想,道:“先代精灵王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艾尔弗雷德扯扯嘴角:“最好是这样。”

————

闻南虽然是个npc,但他不怎么用传送点,也只去过中土大陆很少一部分的国家,偶尔有吟游诗人行走于魔界在酒馆中卖唱,小提琴拉出的旋律中或许没有冰雪海浪、森林暖阳,但总绕不过一个地方——

四季如春的精灵王都,霍姆兰德。

如果说魔界是片危机四伏、动荡不安的蛮荒,那霍姆兰德就是湖光环绕、安宁祥和的林中净土。

刚一进城,便有人向他脱帽行礼,闻南点头回应,拿着地图向风音旅馆进发。

道路两旁摆满了应季的鲜花,空气里弥漫着别样的香甜,有孩童吃着黑麦面包坐在街边的屋顶上,头顶星空灿烂夜色茫茫。

城镇中最高的象牙白小教堂被围在万家灯火中,风向标没头没脑地转,隔着小镇石砖平铺的好几条街外能听见小提琴的悠扬。

走到夜晚集市时,有位年轻的姑娘在售卖蓝莓,那是闻南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赞美北地精灵的血统。

他们碧绿的眼瞳和璀璨的金发就像是神赐的礼物,即便再深的黑夜都无法掩盖住那童话般的色彩,天生就该与促生万物的森林一起被描绘进诗歌里到处传唱。

“晚上好先生。”那姑娘主动与他搭话,“您是新来的玩家吗?”

闻南点点头。

“买些蓝莓吧,下午才从森林里送过来,很甜的。”姑娘递给他一颗果子,“您可以先尝尝,如果不喜欢……唔,我觉得您不会不喜欢。”

“不了,我还有些事。”他下意识拒绝。

不曾想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闻南一回头,发现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艾尔弗雷德已经消失了。

他急忙四处张望,最终在一个摊子前找到了那十分乍眼的身影。

闻南走过去:“您在看什么?”

艾尔弗雷德没说话,但直接伸手拿起了摊桌上的一枚宝石戒指。

幸好摊主在打瞌睡,不然闻南根本无法解释发生了什么。

“虽然造型俗气,但是货真价实的红宝石。”艾尔弗雷德挑剔地说。

“精灵族的饰品确实是全中土公认的最出众的。”

他们会从其他地区进货特殊的矿石,然后自己加工,最终再向外售卖。精灵制出的大部分首饰都极具森林的特色,比如型似树叶的耳坠、荆棘环的抹额和独角兽的项链。

闻言艾尔弗雷德道:“你喜欢这种?”

“没有特别喜欢的。”

他四处打量,借着集市上的灯光,看到了一枚精致小巧的胸针。样式是随处可见的鹿角型,看起来像是银制的,但制作者为了突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为这只鹿角镶嵌了冰冷的黑钻石。

艾尔弗雷德似乎发觉他的视线,伸手拿起了那枚胸针。

白银与黑钻石并不常见,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这种深邃幽静的颜色,但这些碎钻很明亮,亮得有些不合时宜,就好像只要有光照过来它们就开始热切地燃烧,透出亲切又可爱的莹火。

半晌,他道:“它跟你很像。”

闻南不由自主皱眉:“您是指地摊货的价格还是——”

艾尔弗雷德失笑。

闻南决定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我是恶灵,不是鹿。”

艾尔弗雷德摩挲着鹿角,手中细腻的银饰在月光里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我给梅莉放了假,这个就当成给你的报酬,如何?”他开口道,“或者,你有什么更想要的,我也可以——”

“我没有,您不需要破费。”闻南打断他。

“那就这个了。”艾尔弗雷德道。

“……”

虽说收到礼物是很开心,但这个人真的很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