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
闻南面无表情。
沃夫冈脸上的笑容明显停滞一瞬,但很快便收敛了:“为什么?你们魔族不是最享受战斗吗?”
“我不是。”闻南道,“如果你真想打可以去找其他魔族。”
比如酒馆里那些醉汉,比如魔王手下的公爵,比如梅莉,甚至连莉兹贝特都十分爱好比赛,特别是在长高方面。骑士团的圣子大人这么高,想必应该能给莉兹贝特一个正面影响。
“你是不愿意打,还是不愿意跟我打?”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闻南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无声摇头。
深知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沃夫冈也没再过多纠缠,更何况对方的肩膀也因为自己的原因刚受过伤。
“好吧。”他自以为善解人意道,“如果你以后想打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肯定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闻南想。
即使两人说话的声音再小,也架不住走在前面的小仙女支起耳朵听了个彻底。
于是莉莉丝一扭头就看到这位咸鱼骑士姑娘满脸委屈。
“你怎么了?”她试探道。
“唔……”小仙女欲哭无泪,“怎么办,大儿子和二儿子见面,结果二儿子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根本不开窍……我好难过。”
真的是很真情实感了。
莉莉丝叹气,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拍拍她的肩膀。
————
到了旅馆之后,玩家们纷纷下线,沃夫冈也以晚间训练为由离开了。
闻南一个人有些无聊,又因为来往的路程太长而回不了魔界,便坐在一楼的吧台旁边听别人聊天。
深夜时分大部分玩家都去休息了,偶尔有几个路过也都是因为失眠来打发时间,但npc们不一样。
在结束了一整天的无聊工作后,很多人会聚集在热闹的酒馆放松心情,相互抱怨今天又遇到了哪些玩家连路都找不到,哪些玩家打个史莱姆都会掉血,又有哪些玩家非要在别人说话的时候到处舞枪弄棒。
只有在这鲜为人知的时间段里,他们才能展示出最真实的状态。
不过有时,也会听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报。
比如“瓦格纳人偶”的拍卖会。
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我表哥是搬运工,人偶前几天就运到了,就在地下拍卖场,而且运过来的时候棺材上面全是血。”
“不是说那人偶还会吃人的吗?”
作为瓦格纳遗迹的指引npc,闻南对这三个字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几乎是在抓住关键词的瞬间就开启了认真聆听模式。
没一会他又听到另一个人应和:“吃人又怎么样,什么都挡不住那些亡命之徒的财路,他们连遗迹里的东西都不放过。”
“所以进去六个,死了三。有人命搭进去了,人偶也被吹得特别值钱。”
也就是说,不仅有玩家进了瓦格纳遗迹,连一些npc都进去了吗?还挖出了什么人偶?闻南不动声色地想。
只不过说话的两个人坐的实在太远,他全神贯注也只能听个大概。
“那具人偶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表哥偷偷打开棺材看过了,说是个少年模样,身上还缠着绿色的藤蔓,而且闻所未闻的好看。”
闻南正咬着曲奇饼干,听到这停住了动作。
——好看的少年?藤蔓?
这些词连起来,似乎有点熟悉。
“最近好多贵族都来海登堡,应该是与这个人偶有关。”有人说,“就是不知道谁能把它带回去。”
好多贵族?原来不止一个贵族来这,怪不得他们骑士团会派圣子来巡逻。
闻南想到沃夫冈说的话,发觉对方或许隐瞒了一些事。
就在他想再听下去时,有人忽然走近,手边多了一杯金灿灿的酒。
“晚上好先生。”男人坐到他身边,声音成熟而富有磁性,“一个人来海登堡打发时间吗?”
那人将盛满金黄的高脚杯推到他面前,手腕上有意无意地露出钻石镶嵌的饰品,举手投足都充满着富人的姿态。
闻南扭头看他,发现对方除了身材良好外,那张脸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似乎只要扔进npc堆里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是奥托维亚学术研究会的芬恩。”男人将名片递上来。
若隐若现的古龙香水在昏暗的灯光里酝酿,混合着酒精的味道,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闻南对搭讪的人没有兴趣,便没接话。
“来一杯海登堡特调如何?”他继续开口。
闻南瞥了一眼手边的酒杯,浓郁的金色像是粘稠的糖浆,有软糯的柚子颗粒浸泡其中,如同凝固在宝石里的星屑。
似乎看出他视线的聚焦之处,芬恩解释道:“这种叫琥珀之梦,是过去贵族晚宴时最受欢迎的酒。”
“海登堡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贵族、骑士、甚至是奥托维亚帝国的王都曾深陷在这座城的历史里,就像这杯酒一样让人沉醉。”
“你喜欢它的颜色吗?”他的语调听起来轻柔又平和,丝丝缕缕的暧昧浮动在灯光暖流之下。
“它的颜色看起来像是松脂,松脂可以用来来保存任何东西,一片树叶、一棵珠果,一只甲虫,甚至是其他活的生物。”
“这些可爱的纪念品被封在松脂里,永远保持着最完美的状态,不会腐烂、不会消散、亦无法逃离。”
“因此很多人认为这种酒是古典文化之一。”
就像是已然逝去的时代证明,埋藏着那些旧贵族奢华糜烂的过去,诉说着人人向往的癫狂。
芬恩轻言细语:“在古龙兰语里也可以说成是‘海登堡’,意为‘囚于松脂的故梦’。”
闻南打断他:“我没兴趣。”
这个世界自说自话的人很多,不是每个人都像艾尔弗雷德那样值得关注。
他没理会对方是何种表情,只把酒杯往原来的方向一推,转身离开了。
出了旅舍酒馆,闻南沿着城河往下走,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空地前才停下脚步。
他微微回头,对着方才在酒馆里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开口:“所以,你跟着我究竟什么事?”
“只是想请您帮一个小忙。”芬恩站在灯火里,远远地望过来。
忽然间夜风骤起,枯叶颠簸着滚向街角,四周安静得不可思议,不知不觉他闯入了一个自建的空间或结界。
“我本无意冒犯,不知名的魔族。”
芬恩,或许已经不能再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了,男人此时此刻的装束开始变化,相似的黑色袍子掩盖住他全身,看着鬼气森森,倒比闻南更像魔族。
“如果您喝下那杯酒,那今后的夜晚对您来说将会是场难以想象的美梦,只需要随心所欲、纵情享乐。”
猛然间,男人的语气急转直下:“但很可惜,您没能把握住机会。”
对方抬起手,原本戴在手腕上的钻石链子已经变成了淬毒的黑蛇,慢慢扭曲着蛇身从身上爬至地面。
“不过没关系,我仍可以带您去往极乐。”他慢悠悠道,“只不过,手段会有些粗糙,希望您会谅解。”
闻南点燃了火焰,冷眼瞧着他:“就凭你?”
“您是重要的人偶,自然要有配得上身份的对待。”
没等想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如此称呼他,接连不断地有身形如鬼魅般从各个方向出现。
他们全身漆黑掩去面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锈迹斑斑的铁链无声站着,以猎手的姿态将少年紧密地围在中央。
“芬恩”抬高了声音:“都小心些,不要伤到他的脸。”
——从来没见过这么体贴的敌人。
一种可能性在闻南心中产生:“你们想抓我去拍卖会?”
“这不是完全猜到了?”男人的声音十分平和,“别担心,不会弄疼你的。”
——不过卖掉后落到买家手里会不会疼,就无法保证了。
“你们要让我做人偶?”闻南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这群人真正的目的是把他扔去拍卖行,那真正的人偶呢?坏掉了?还是在来的路上丢失了?或者说所谓的“瓦格纳人偶”真的存在吗?
“不。”“芬恩”道,“您会成为拍卖会的荣耀,成为历史学会发掘的有史以来最难得的艺术,成为贵族竞相追逐的稀世珍宝,乃至献给皇室。”
“……”
听不懂,搞不懂,无法理解。
海登堡的人难道都这么中二吗?
“放轻松。”男人温柔地说,“很快就会结束的。”
————
他没有说谎。确实很快就结束了。
闻南将周身肆虐的火焰收回来,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芬恩”的半只腿早已消失不见,被岩石长牙贯穿的切口还在涓涓流着血,他用仅存的一只手胡乱在地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直到触碰上闻南的鞋,立刻急切地抓住。
“我不擅长审问。”闻南道。
他指尖缠绕的火焰此时此刻无比温顺,与方才燃得疯狂的样子完全不同。
“所以只问一遍,你说或不说都无所谓。”
——反正都会死。
芬恩咳出一口血,分明身体止不住颤抖,脸上却仍在笑:“完美的……人偶。”
猛然间,所有的尸体都化成灰烬,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男人便瞬间化成一束束黑影,四散逃窜。
是北地精灵的幻术。
闻南目光一冷:“雕虫小技。”
数不清的冰蓝蝴蝶涌现,一片流光飞舞后,少年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海登堡深夜十分安静,偶尔有几声鸟鸣也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闻南紧紧追着黑影拐进了一条小巷,终于在最深处见到了浑身浴血的黑袍身形。
他缓缓接近,正要说话,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了喧闹欢快的女声:
“叮叮咚咚,无微不至的梅莉小提示——”
闻南正要掐断连接,却忽然感觉脚下一沉。
银白的五芒星图案在地面上亮起,自中心向四周描绘出细腻的纹路,尖端像是卷曲的树叶,在阴冷的泥土里舒展生长。
这是……奥托维亚圣教堂的阵法?
平缓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人贴在他耳边高唱着圣歌,自启示录一路欢吟到黎明赞歌,直达天堂的号角,焚烧恶魔的心脏。
圣洁光辉弥漫在整片巷街,信仰的温柔驱散了无形的黑暗,对于人类来说,这是新生与祝福,但对于魔族,这是衰亡与苦难的开端。
剧烈的疼痛遏制住了闻南的行动,使得他露出破绽,但对方很清楚区区方阵是困不住高等级魔族的。
“苍白的火焰是永恒的白昼,如神明慈爱,照耀人间。”
于是下一秒,头顶闪耀出传送法阵,沉重的棺材倒扣而下,无数根藤蔓自棺椁中倾泻出来,眨眼间缠上少年的身体。
粗壮的藤如同蛇身一般紧紧勒住四肢和腰身,麻痹神经的刺扎入皮肤,毒素汹涌澎湃地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唔……”闻南感觉到了无法逃离的窒息。
金黄的液体在藤蔓之间溢出,浓郁的松脂气味包裹住所有感官,身体开始麻木,瞳孔逐渐涣散。
纠缠不清的藤枝像是情人见面时热络迫切的相拥,连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舍得留下。
疲倦与睡意姗姗来迟,闻南看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棺材封闭之前,接着便彻底坠入了无休无止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