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庄园,远远地就瞧见莉兹贝特迈着她塞满棉花的小短腿向自己跑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女仆。

——真没想到有一天莉兹贝特居然还能在速度上胜出。

“闻南!”洋娃娃扑到他怀里一个劲儿地用脸蹭来蹭去,“梅莉跟我说你被人贩子拐卖了,是这样吗?”

从某种程度上说,没错。

但闻南不愿意承认:“只是误打误撞。”

“太可怜了。如果你再长高一点就不会被拐跑了。”莉兹贝特十分同情。

闻南太阳穴跳了跳,把洋娃娃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双手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扯:

“你再说一遍?”

虽然没有痛觉,但莉兹贝特仍哼哼唧唧:“我我我知道了,我再也不说实话了。”

“……”太让人生气了这个娃娃。

“不过闻南,你身上好香啊。”

莉兹贝特说着,又把脑袋钻进他怀里蹭,玻璃球制成的小鼻子止不住地闻。

“甜甜的,像蜂蜜……唔不对,像麦芽软糖。”

“别闻了。”闻南拍拍她的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体内的藤蔓毒素已经褪去得差不多了,但那些枝叶分泌出来的液体和气味仍有残留,附着在皮肤上就像裹了一层松脂。虽然暂时没发现有什么作用,可时间一长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对他和周围的人产生影响。

幸好小孩的注意力从来都不在一件事上多停留,莉兹贝特很快想到了其他更有趣的话题。

闻南一边牵着她一边往庄园里走。

“我刚刚路过后花园,看到他们有一个超级大的池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装下小白梨。”

闻南有些疑惑:“小白梨是谁?”

“是梅莉送给我的!小鲨鱼!”莉兹贝特兴奋起来,“等回家我就给你看。”

深知洋娃娃常年歪楼的形容方式,闻南开始思考她所谓的小,究竟应该是个怎样惊人的尺寸。

这时,方才紧赶慢赶才追上来的庄园女仆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

“两位大人,请、请随我进庄园吧。”尽管少女尽力挺直腰背表现出女仆的风度,但满头大汗仍暴露了她疲惫的事实。

莉兹贝特双手叉腰:“凯特琳姐姐好慢的,是个子太矮的缘故吗?以后要多喝牛奶啊。”

“……我、我就算喝再多的牛奶也没办法再陪你一整宿的捉迷藏啊。”

一整宿?闻南自以为他能陪洋娃娃摔一下午的跤就已经很厉害了,原来眼前这个看起来身量纤细的女仆才是真正的高手吗?

闻南给予了她一个“辛苦”的眼神。

两个魔族跟随人类女仆进入庄园,穿过蔷薇环绕的花丛和小凉亭,能看到喷泉中央立着一个拉提琴的光/屁/股小天使雕像,四处喷洒的水流像花一样开放,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小水珠。

这样温馨的风格绝对不符合尤里乌斯的审美,在鳄鱼公爵看来,红与黑才是时代永不磨灭的主题,就好比玫瑰与城墙、红烛与石雕,魔王住了上百年的艾欧塔的设计就出自于他之手,也是他最满意的杰作。

“这里曾经是某位贵族的私宅。”像是看出闻南的疑问,女仆细心解答,“后来那位贵族离世,公爵大人便将这栋庄园买下来了。但大人很忙,很少来海登堡,我们也不敢轻易对庄园做任何更改。”

闻南道:“你们一直在庄园生活?”

女仆点头:“是。我们与这个庄园一样,都是庄园主的财产。”

这个形容让闻南听着不是很舒服,但海登堡这座城市古旧又偏僻,生活于此的平民亦或是贵族似乎早就习惯了如此鲜明的阶级制度。

但如果这些npc愿意跟玩家们多接触接触,他们的观念或许会有所变化,情况也会好很多。

“这座庄园的前任拥有者喜好弓箭么?”闻南看到花园旁边歪栽的树上插着不少箭羽,树干上还松松垮垮地缠着些绳子。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尤里乌斯公爵会允许这样没头没脑的东西存在于他的地盘里。

不曾想女仆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是那位死去的贵族,他喜欢把人绑树上当靶子。”她面无表情道。

“呃?”闻南错愕地看她。

“没什么。”女仆仍平静地开口,“只是他管这叫‘基础狩猎课程’,叫法不同而已。”

“……”

不不不,这已经不是叫法的问题了吧?这根本就是……违法吧?

海登堡的贵族已经猖獗到如此地步了吗?连帝国的王室都不管不顾了吗?相比之下就连魔界都变得亲切可爱了。

说到这女仆忽然像没事人一眼,换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午餐已经准备好了,两位要先用餐吗?”

闻南也往下顺着道:“你带莉兹贝特去吧,我想先洗个澡。”

“恕我失礼大人,庄园的贮水池破了,现在水量储备没有那么多,也许到了晚上能洗,所以……”

嗅着身上萦绕的淡香,闻南只得叹气:“好。”

在这之后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话,莉兹贝特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安安静静地握紧他的手跟着走。

绕过缠花的拱门,石子路向前延伸的尽头,管家早已站在正门台阶上等待。

远远望去老人身姿挺拔,精神奕奕,美中不足的是他只有一只手。

忽然间闻南多少猜到了,为什么尤里乌斯会买下这栋庄园。

这座充满着旧日辉煌的庄园与这些饱受过压迫的仆人都是一样的。

——相比于最初美好纯净的新生事物,尤里乌斯更喜欢被折磨摧残后仍拼命挣扎的姿态。

————

露台上吹起一阵清凉的风,浸透夜晚的幽静吹进半开的窗户,巨大的圆月沿着琉璃玻璃慢慢爬上来,月光如潮水般涌入。

闻南洗过澡后将干净的袍子换好,轻手轻脚地拿起毛巾坐到窗台上擦头发。

他把两只脚都伸出窗外,那串格格不入的金属链子却颇为悠闲地晃悠,手边放着一盘烤得酥脆的鸡肉卷,在暗淡的窗格影中散发着香气。

从野田之外的城镇里传来沉闷的钟声,一直回荡到庄园墙外连绵的油菜花田里,白日里花朵金黄的色彩此时也变得无精打采起来,隐约能看到园丁的影子穿梭在树丛中。

莉兹贝特已经在床上睡熟了,洋娃娃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睡,闻南说不过她只好同意。

这时门外传来推车的声音,有人轻轻敲门:“闻南大人,您休息了吗?”

“没有。”闻南急忙应声,整个身子以极快的速度翻回房间。

因为脚拷他暂时不方便穿鞋,幸好房间里铺了地毯,只是身后拖着的那两条锁链划过地面,像是吵吵闹闹的跟屁虫。

他踩上毛绒绒的羊毛布料去开门,看到管家拿着烛台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老人道:“这是莉兹小姐的牛奶。”

闻南接过托盘,看到上面放着两杯牛奶,明白过来这是莉兹贝特特意为自己要了一杯,好让他也能快快长高。

“多谢。”闻南道。

老人点点头,又推着车慢慢消失在走廊深处了。

————

闻南本以为艾尔弗雷德他们会很快就找到目标的行踪,之后便会回到庄园,但没想到,一天之后他却先等来了奥托维亚的圣子。

沃夫冈以骑士团的名义正式拜访庄园,且独自前来,没有带任何武器,论谁都无法推辞。

闻南虽然带着脚拷,但还是礼貌性地接待了。

而刚坐下的沃夫冈开门见山:“抓你的人是约纳斯.芬恩,学术研究会的会长,也是圣教堂的牧师。”

——也是他的老师。

没有理会对面难言的神色,闻南点头表示了解了,却马上问了其他的问题:“他从瓦格纳挖掘出的人偶丢失了?”

沃夫冈愣了愣,道:“这一点我不清楚。”

艾尔弗雷德离开后沃夫冈又返回了拍卖会展场,在那里找到了一个被吓破了胆子到处找人抓魔族的主管,或许是由于受到惊吓,精神过度紧张,沃夫冈从他嘴里撬出了不少情报,但其中关于人偶的事他没怎么听说过。

只是他忽然想起,在这之后他去骑士团找芬恩老师,质问他为什么做这些事的时候,对方的脸上写满了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为了一个魔族,你就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那时这位学者像是彻底撕下了那层温和内敛的面具,平日笑意满满的眉宇间充斥着他从未见过的狠戾。

“魔族是最低劣下等的种族,能成为一件艺术品,受人欣赏、赞叹,为贵族与皇室带来欢愉是他们的荣誉。”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认清这一点,你和你的父母一样天真,嘴上说着要拯救所有人,结果不还是被魔族杀了?”

“你该长大了,沃夫冈。”

“所以,你们现在要全城搜捕魔族吗?”闻南的话让他回神。

沃夫冈摇头:“不,我压下来了。”

以圣子的名义,借助骑士团的关系。

耳边似乎又响起芬恩的话:

“瞧,明明最看不起以权牟私的行径,最后不也还是用尊贵的身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算你认定是我又怎样,没有证据,骑士团就永远无法逮捕我。”

“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去跟教皇说,他最喜欢你了,他出面来打压我我也会很难办的。但是这样的话,沃夫冈,你跟我们就没什么不一样了。”

……

闻南清清嗓子:“沃夫冈.雷曼。”

“是。”沃夫冈下意识抬头。

“发呆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闻南道。

沃夫冈苦笑:“是。”

见状闻南尝试用极其冷淡的态度,公事公办道:“我会把你的调查结果告诉殿下,之后的事就与你无关了。”

“是……等下?”沃夫冈反应道,“什么叫与我无关?”

闻南双手抱在胸前:“字面意思,既然已经确定了犯人,即使没有证据你也做的够多了,剩下的就是我与约纳斯的个人恩怨。当然,如果你想跟你们圣教堂内斗的话,当我没说。”

“……等等等等。”沃夫冈不由得有些好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让我退出?”

——这跟快活完提裤子就走的臭流氓有什么区别?

虽然珍惜同僚情谊想让他及时抽身的想法是很体贴,但这绝不是他沃夫冈撒手不管的理由。

堂堂圣子、银狼骑士,怎么会因此徇私枉法、对卑劣行径视而不见?

“开什么玩笑。”沃夫冈扭头就走,“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证据,绝对把那老家伙亲手送进审判庭!”

“……”

闻南不禁无奈:同伴背离不应该很难过吗?他怎么反而更有斗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