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闻南还没来得及感到疼,他周围忽然乍起一圈火。
磅礴的气浪穿透地脉像喷发的岩浆,吞食了所有的植体,熔金的火在熊熊燃烧,炽热染上天空。
叶片和蔷薇被撕扯着脱落,化成灰烬与散乱的藤蔓混到一起,火舌滚过树顶,映照出扭曲的光,整个花园都陷落这盛怒的高温里。
闻南被烫得一抖,手里的小石片堪堪划破了皮肤,细丝的血从小口中渗出来,又被灼热带起淹没不见。
他心有所感地抬头,看到火潮之上的死难之王正悬在空中,身后张开的龙翼遮天蔽日,巨大的骨架上翻腾着黑色的炎火。
云雨在庄园上空极速聚拢,躁动的云层中传来雷声,自荒原尽头吹来的风压抑又冰冷,正如艾尔弗雷德眼中看不透的阴翳。
地面之上伸出数不清的鬼手,争夺、撕扯着将藤蔓碎屑拽进泥层中,那里连接着恶人的乐土和欲望的暴君王座。
金黑颠簸的火所到之处全是焦土灰屑,连缀的风浪烧透了松脂,蒸汽晕酿出枯草般衰败的颜色。
闻南呼出一口气,似乎气管里都被这热量占领了。他不大清楚的脑子开始缓慢运作,脚上带来阵痛的锁链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平静。
天空仿佛涂上一层血色,艾尔弗雷德目光幽暗地盯着他。
如果不是那些火焰在遇到他便自发绕开,闻南几乎要以为对方想将他也一并埋葬在这没由来的愤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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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锵锵~梅莉自制□□,谁用了都说好,谁用了都好用。”梅莉将银色的小钥匙插/进空隙里,轻轻松松一转。
伴随“咔哒”一声,那双栓了闻南足足好几天的脚拷终于被成功取下。
闻南活动着脚腕,除却隐隐的酸软和灼烧感再无其他不适。
“怎么样?感受到自由的气息了吗?”梅莉甩着钥匙,满脸骄傲,“我跑遍了整座海登堡才找到一家铁匠铺,打了好久的铁才筑好这么一只钥匙,腿都要断了。”
尤里乌斯笑眯眯道:“梅莉小姐分明是用飞的。”
梅莉没搭理他,眼睛落在闻南脚上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奇道:“你这怎么好长一道口子?”
“……不小心划的。”闻南又随口问,“你们抓到人了?”
梅莉心里说虽然你这转移话题的技术十分低级,但我还是大发慈悲地遂了你的愿吧,毕竟我是个体贴温柔的好伙伴。
“我们找到啦。”她道,“就在城外的废弃教堂。那个精灵王族的尸体不知道被谁塞进了棺材里,所以我们直接连棺材带人给扛回来了。”
想起之前的经历,听到棺材这个词闻南心里多少有些微妙。
“你要去看看吗?他的死相可神奇了。”
闻南眉头一跳:“神奇?”
梅莉拄着下巴:“虽然我听说过北地精灵的尸首不会腐烂,但没想到能完好无损到这种程度,简直和活着没什么两样,等以后一定要弄只尸体来研究研究。”
“不会腐烂,那也只是王族如此吧。”闻南道。
他想到很久以前艾尔弗雷德曾提起,这些王族死后他们的尸体会逐渐硬化,最终拥有像石块一样的实心质感,变成一具货真价实的雕像。
而且他们的棺材很干净,除了花圈以外没有任何陪葬品,似乎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都会对精灵尸体产生影响,所以北地精灵王族的墓是大写的“穷”,除非有奇怪的癖好,否则任何盗墓贼都不可能光顾。
“说起来,殿下呢?”梅莉突然问。
闻南这才反应过来,艾尔弗雷德似乎在花园中救下他之后便没影了,还有莉兹贝特也不知道究竟跑去哪里了。
“或许是去散心了吧。”尤里乌斯仍皮笑肉不笑。
梅莉十分疑惑:“现在?去散心?为什么?”
尤里乌斯没说话,但眼神却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闻南。
闻南自顾自地抹去脚上伤口的血珠,不打算回应。
“……你们在眉来眼去些什么?”
梅莉冷漠地开口:“警告你们不要有事瞒着我啊,不然要你们好看。”
尤里乌斯配合道:“是是,但是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回头看看。”
“回头?”梅莉嘲笑,“这种小伎俩我二百岁的时候就不玩——殿下!”
不知何时,艾尔弗雷德站在门口,手臂上坐着个精致小巧的洋娃娃。
他进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似乎都冷下来了,墙壁上的烛火也因这阵无端的风摇晃一瞬。
但很明显有人根本看不出这怪异的气氛。
“梅莉要给他们什么好看的东西?我也要看!”
莉兹贝特从男人臂弯里跳出来,三两下蹦哒到梅莉腿边。
“是好东西。”尤里乌斯及时接。
“好耶!是好东西!”
“好东西个鬼!”梅莉恶声恶气。
“好耶!是鬼东西!”
“……没有东西。”
“好耶!是鬼!”
梅莉心累极了:“莉兹,是尤里乌斯在骗你。”
“好——嗯?明明是梅莉自己说的,有好东西看。”莉兹贝特觉得自己逻辑特别清晰,“我从来没有惹过尤里乌斯生气,他没必要骗我。”
——所以你判断一个人会不会骗你的方法,就是看对方有没有受过你的气吗?
梅莉循循善诱:“尤里乌斯老奸巨猾,他就是在骗你。”
“可是,他为什么会骗我?”
梅莉认真道:“因为他也有好东西,但不想给你看。”
“可是,我更想看梅莉的……”
“我没有,我没说过,你听错了。”
“可是……”
“全都出去。”艾尔弗雷德打断女孩们无意义的争吵。
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但就是让人清楚地认识到,此时此刻魔王殿下的心情或许不是那么美妙。
就连莉兹贝特都小心翼翼地贴着耳朵说话:“殿下在生气吗?”
“没有。”一旁的尤里乌斯道,“殿下只不过是不想看梅莉的好东西。”
“……”
这话离谱得连莉兹贝特都半信半疑,一个劲儿地回头,还是被梅莉拉走了。
离开之前,梅莉和尤里乌斯全部都对闻南使眼色。只不过前者是满满的好奇,后者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安抚。
安抚什么呢?闻南想,或许是在让他放宽心,艾尔弗雷德总不会打他的。
事实证明,艾尔弗雷德真的不会打他,只是无声地看着他。
即使如此,那样冰冷刺骨的视线也让他情不自禁僵直了脊椎,就像是尖刺触碰到皮肤,麻痒但不痛,来自神明眷属的血脉带来了轻微的战栗。
在这安静无比的环境中,那根躺在地上的锁链忽然着起火来。
地狱的烈焰悄无声息地燃烧着,焰芯里金属在缓慢地融化,闻南眼睁睁地看着这条与自己同吃同睡了如此之久的长链就这样变成了一滩铁水。
他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怔愣,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那种情况下做出自残的行为,我相信你是迫不得已。”艾尔弗雷德平静地开口,“所以这次我不会惩治你。”
闻南垂下眼帘,正思考该如何回答,却猛地被捏住下巴强硬地抬起脸。
他撞上男人的视线,那里面冰冷的竖瞳立起,颜色幽暗得如同赤海,溺亡天光、深不见底。
“如果你渴望疼痛,那我满足你。但若是你再有类似的举动……”
言尽于此,不必多说。
但像是怕他被捏疼了,艾尔弗雷德随意在少年的脖颈处摩挲两下,感受到手指间鲜活跳动的命脉,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闻南低头,盯着魔王深红色的衣摆,头一次感到了不安。
“您会……把我的头盖骨剔出来做成酒杯吗。”他眼神飘到别处,心虚地问。
于是艾尔弗雷德笑起来,像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提议很有考虑价值:
“你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