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戏八点正式开拍。
殷沁的妆造复杂。为了在镜头中显得自然,素哀的白发得一小簇一小簇地接,每次都要弄近两个小时。佳佳跟他约好早晨六点化妆间见。想着总不能比佳佳来得晚,殷沁特地提前二十分钟去了片场化妆间。
到了化妆间才发现,去早了也没用。
六点不到,山中天光微亮,化妆间里靠窗的位置上,佳佳正在给别人做妆造。
“心心你来早了。”佳佳用化妆刷扫着池影的眉,“先换戏服,池影的妆造快,马上就好。”
直到佳佳说了,殷沁才发现位置上坐着的人是池影。见惯了池影饰演连羽月时和素哀一样的白发造型,换了造型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池老师那么早。”殷沁打了招呼。
“嗯。”池影被佳佳握着下巴上妆,不方便回头,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殷沁接过小苏递给他的戏服,打开里间的门去换衣服,又听佳佳轻笑着说:“为了让他多睡一个小时,你昨天是不是睡在片场了?”
殷沁脚下一滞。
“要把前一个造型的戏拍完,三点多才收工。刘飞他们也都睡在片场。”池影淡淡解释。
殷沁心里挺不是滋味,又只能当没听见,推开里间的门,迅速走进去把门关上。
他换好戏服再从里间走出来时,池影刚刚刚做好妆造,正从椅子上站起来。
池影穿着青绿色道袍,腰上束玉带,黑色长发高高扎起,整个人看起来英挺贵气。他今天的妆近似于无,满满都是少年气,完全不同于白发造型的病态颓废美感。
像是雕刻出来的深邃五官给人的侵略性美感倒是相同。毕竟是池影,殷沁想。
排除和池影之间的七弯八绕不说,殷沁还是挺期待与池影同框。池影在先天条件的镜头感上已经胜他一筹,就更需要他用演技来追赶。殷沁喜欢这种不平衡之下的挑战感。
池影站起来要去片场,两人打了照面。
“期待和池老师对戏。”殷沁笑眼弯弯。
礼貌而生疏的套话——三番五次后,池影已经不会再上套了。从他对殷沁表白后的第二天,殷沁对他就改成了这个称呼。他真的很不喜欢殷沁称他为“老师”,将他奉为上者,实际则是为了拉远距离。
但池影却对此毫无办法,又对毫无办法的自己有些生气。
他眯了眯眼睛,从鼻腔里轻轻捻出一声冷淡的“嗯”,越过殷沁的肩膀,径直走出去。
“噗,生气了啊。心心别理他,快过来,我给你弄造型。”佳佳憋着笑。这个殷心心以前挺痴情,现在是真的没良心,可是谁让池影喜欢呢。早点接受人家表白,也不至于现在让自己内心煎熬。
“我说错什么了吗……”殷沁也挺无语。作为一个演员,他是真的挺期待和池影对戏啊。
*
上午八点,所有演员做好妆造。
第一场戏拍的是素哀寿命将尽,上青梧山求药途中,遇见被人欺负到半死的连羽月,将他救下。
救赎戏里很常规的剧情,刘飞讲完戏后,就准备开拍。
这幕戏里,连羽月被同族兄弟倒吊在树上三天三夜。选好机位,工作人员立刻捆住池影的双脚,用升降机将他倒吊在树上。
虽然用不了多久,但没经过训练的正常人倒立半分钟都受不了,更别说是捆着脚倒吊。
“池影不用替身吗?”殷沁有些惊讶,有也些敬佩起池影的敬业,虽然他也不喜欢用替身就是了。
“他拍戏从来不用替身,打戏啊爆破戏啊也都不用。”刘飞道,“再说,哪里找得到跟他有几分像的替身啊。”
……那倒也是。
“争取一遍过啊,别让我们池影帝受委屈。”刘飞开着玩笑。
圈子里前辈欺负后辈,经常会在同框拍戏的时候找茬,比如故意在打耳光、殴打之类容易受伤的戏里多咔几次,让人多受几次苦。只要别太过份,导演也不会说,这也算是影视圈里的潜规则。
但池影这么大咖位,在春寒里接这个角色都让整个剧组蓬荜生辉,谁还敢给他气受。刘飞这么说,也的确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第一场,开拍!”刘飞挥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青梧山中,刚落了一场雨,山道上,云雾缠绵,绕了满树薄红。
仆从推着素哀走在狭且陡的山道上。已是四月天,仆从穿着简洁的短打,轮椅上的素哀却还是披着黑色大氅,唇色苍白。他雪似的银发低束在脑后,头顶紫玉莲冠微斜,右手撑着额头。似是对一路上的山中春景厌倦了,又似精力不济,他缓缓地阖上眼睛小憩。
仆从不满地抱怨着:“青梧的人也太过分了。明知道素先生身体不好,那味英魂草又是先生炼丹药必须的,便应早早就将药材送来药谷。往年早就差人送来,今年倒好,要叫素先生自己去取。想来是觉得老掌门过世,先生曾经的救命之恩也便过了。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
素哀并不是天生病体,而是寿命的正常消耗。人有三魂七魄,他却少一缕英魄,因此止步筑基,无法结丹。修真之人修为越高,寿命越长,而素哀止步筑基,寿命自然消耗后,便只能由灵丹妙药吊着。所幸他自己就是药修,懂得保命的方法。他又广结善缘,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只要来药谷求医,他都来者不拒。外界的修真门派和世家,几乎都承过素哀的人情。素哀身体孱弱,腿脚又不便,平时居于药谷,极少外出,外界便经常给他送些天材地宝。
听闻仆从的抱怨,素哀又疲惫地睁开眼,淡然笑道:“各家都有难念的经,不必强求。”他又正欲闭眼,模模糊糊看见朦胧云雾中,有个人影挂在树上,像个吊死鬼。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出事了。”不等仆从反应,素哀急着催动轮椅往山林深处赶去。
近处一看,果然有个少年被倒吊在一颗樟树上。少年穿着青绿色的衣衫,腰束玉带。普通人刚被吊起时,会因为头部充血而脸色涨红,而这少年却是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也不知在这里被倒吊了多久。他的脸上已无生人气息,却仍掩不住他不似凡人的昳丽容貌。衣服的材质和他的样貌看起来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素先生!”仆从一边喊着,一边赶过来。
“阿林,快,快把他放下来。”素哀拍着轮椅的扶手,“说不定还有救。”
仆从正要救人,又有一名穿着同样衣衫的圆脸少年抱着剑,嬉皮笑脸地从树后跳出。
“诶诶诶,你们干嘛呢,别妨碍别人修行啊。”
“修行?”素哀推动轮椅上前察看。被倒吊的少年还有气,却是气若游丝,生命体征也极弱,要是再晚几个时辰,估计会丢了性命。
“哪有这样修行的,小兄弟。”素哀试图讲道理,“看这样子,他至少三天不吃不喝地被吊在这里了吧。”
“怎么啦?”圆脸少年做了个鬼脸,“这就是我们家的修行方法呀。我们兄弟几个全部都筑基了,就他才堪堪练气中期,我们得多多关照他,别让他给家里拖后腿呀。我筑基的时候,倒吊了十天才突破,他才三天,算什么呀。”少年拔剑威吓,“你…………”
这一段戏没停,全靠演员经验掌握节奏。圆脸少年的这段台词有点长,龙套演员又是个新人,他想尽力演好,在转变动作和表情的时候分了心,一不小心就咬到舌头忘了词,也不是故意的。
“呜……对不起……”
“咔——”刘飞蹙了蹙眉,“做鬼脸的那一段重来。”
池影还倒吊着,台前幕后都没停,赶紧来了下一条。
圆脸少年拔剑威吓:“你别多管闲事,小心我教训你!”
素哀有些生气:“每个人资质不同,突破的方式也不同,你又何必强迫他。再者,你练气的时候就开始辟谷了吗。阿林,救人。”
圆脸少年不依不挠,一脸倨傲地挡住仆从:“看你一头白发,还以为是哪个门派的高人呢。探了探,也不过是跟我一样的筑基嘛,还是个瘸子,随行的仆人也是普通人。就这样,也敢管我们家的事。”
“咔——”刘飞不耐烦地挥手,“你怎么回事!这里要拔剑啊!”
因为他的失误咔了两次,刘飞一到咔态度又很暴躁,新人演员哭丧着个脸:“对不起……”
他自己心里也急,越着急就越容易出错,结果在救人一这段连着咔了五六次,不是卡台词,就是动作问题。一刻钟过去了,这段都还没过,池影还倒吊在树上。
池影平时锻炼也经常会倒立,但倒吊无依无凭,还是要比倒立更困难一些。时间久了,脸部毛孔充血,脸颊通红,太阳穴附近也隐约有了几粒紫红色的血点。
镜头里看不出,但殷沁和池影挨得近,他又忍不住去观察池影的动向,很快就发现了那几粒血点。
“刘导,先把池影放下来!”又咔了一次,他一着急,就直呼了池影的名字,“吊久了,状态不太好!”
池影一直在闭眼装尸体,此时蓦地睁开眼。
倒也不是状态不好,就是头有点晕,脸颊也很热,他平时倒立久了也会这样,再撑十分钟也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状态不好都不说的啊。”殷沁蹙着眉,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没事的。”池影倒吊着回他。
“什么没事!眼周都有血点了。”殷沁更生气了。
几个工作人员围了过来,一看池影的状态,赶紧先把他放下来。
脚着地的时候,池影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黑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早晨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却在突然间烟消云散。
新人演员还陷在极度自责中,疯狂向池影鞠躬说对不起。
“没事,多来几次就好了。”池影拍了拍后辈的肩,以示鼓励。
……多来几次?池影帝不会是在说反话吧?!
新人看着池影看不出表情的脸,瑟瑟发抖.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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