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讲完戏,殷沁与池影稍作沟通,各方就位,立即开拍。

素哀收到请柬,与阿林一道启程前往钱塘。离婚宴还有一月有余,素哀一路向东缓行游历,只当是大限将至前最后的消遣。

钱塘又称樱城,此时更是满城樱粉,繁花锦簇。四月初,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正是风光大好时。

主仆二人于婚宴几日前的夜里到达钱塘。没想到素哀会亲临,连城惊得亲自出来迎接。宾主客套间,阿林推着素哀走进连家。

连家荫庇当地百姓,又有众多家臣,在钱塘的地位堪比一城之主。受四方景仰的同时,连家自然也是富埒陶白,金玉满堂。连府内,楼宇鳞次栉比,三步一景致,十步一亭台。

过几日便是婚宴,各方宾客陆续到来。素哀便在宾客居所的入口处,见到了正在招待往来宾客的连羽月。

乍一见,便恍如隔世。

湖上廊桥的尽头,八重樱满开。满月下,银光倾洒,粉雪如云。着青绿色道袍的佩剑少年负手立于树下。他腰背挺直如松,面容沉稳如水,言谈举止不卑不亢。远得一见,这人要比湖畔樱色更为耀目。

两年半后的连羽月,已不能说是少年了。脱了青涩的少年气,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稳重的男子气概。

素哀还在廊桥的另一头,远远看着,便不由自主地笑弯了眼睛。像是看着养过的孩子长大了,心中颇有几分得意骄傲。

“羽月要是知道素先生来,不知会怎样高兴。”连城道。

素哀只是浅笑,满眼都是那道青绿色翠竹似的人影。

院落内,人来人往,花影憧憧,连羽月还是一眼便望见了素哀。一见之下,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雪夜别离,他以为素哀讨厌了他,于是这两年多里,心里再怎么记挂着对方,他也一再忍耐,希望时间能冲淡素哀对他的厌恶。但他自己对素哀的感情,却似醇酒愈久愈浓。借着长兄成亲之机,他私自给素哀发了邀请,本不抱有能再见到素哀的希望,只想着对方能给他回个风信便满足了。

而此时,思慕已久的人就在眼前,和他只隔了一条廊桥。

连羽月想要飞奔过去,又怕自己失了稳重,让素哀仍旧觉得他还是个孩子。紧握负在身后的手,连羽月不失仪态地缓步走过来,矜贵又清雅。

短短一段廊桥,却像走了两年之久,他终于走到了素哀跟前,抑制着大喜,垂着遮掩着眼里情绪的长睫,沉而稳地道了声:“素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明知自己半年后即将变成一把枯骨,素哀却只是轻而浅地抿着唇,笑道:“能出谷,已然是大好了。”

阿林也道:“最近先生的身体好了许多,有时还能下轮椅走两步呢。”

素哀微笑颔首。

连城是个人精。素哀不问世事已久,他早知素哀这次亲临连家,定然是连羽月的面子,想了想便道:“近日正是钱塘一年中风光最好之时,素先生难得来一趟,更应四处看看。羽月这几日若得闲,就陪素先生在钱塘逛逛,别让素先生闷着。”

素哀知连羽月在连家掌管大小事务,现今婚宴在即,正是最忙的时候,哪里会得闲?他不想给连羽月添麻烦,刚想拒绝,却听连羽月道:

“请柬发出的时候,就准备好了陪先生赏玩的路线。如今先生真来了,我也没白忙一场。”

素哀一愣,心道这小孩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他没来钱塘,会让他白忙一场,他要是拒绝,也是让对方白忙。连羽月这么说,倒是让他说不出口拒绝的话来。

罢了罢了,也没多少时日了。

素哀住在连家的几日,连羽月像个闲人似的,每日里只陪在素哀身边。

钱塘四月,天气澄和,风物娴美。两人寄情山水,回忆往昔,把酒言欢,情谊越发深厚,却绝口不提雪夜分别时连羽月的僭越。

素哀来钱塘,本意并不是参加婚宴,而是在大限将至前再看一眼连羽月。如今看他已成人中龙凤,素哀也了却了遗愿。他决定在参加完婚宴的第二日一早离开,不再叨扰。连羽月只好提前设宴送别。

长亭古道,芳草萋萋,樱树成林,林风穿梭间,便落英如雪,一如两年多前的雪夜。亭中,素哀半散着白发,莲冠微斜。他膝上置琴,素手拨弦,如泉水铮琮,连羽月叶笛声婉转,如流水卷着落花缠绵。

一曲终了,余音未绝。想着这一别后便是永别,素哀望着斜阳,伤感起来。又怕连羽月察觉到他的情绪,他只好闭上眼假寐,装作是累了。

“先生今日琴音不同往日。”连羽月吹走叶片,走到素哀身后,替他正了正那顶紫玉莲冠。

“如何不同。”

连羽月拢着素哀半散的白发,抿了抿唇,道:“心境不同,琴音自然不同。我从先生的琴音里,听出了不想与我分别的情绪。”

素哀笑得勉强:“怕这只是你的情绪,便看我也是这样了。”

“我自然是不想与先生分开的。”连羽月承认得大方。

素哀却做不到像对方那般坦诚,笑容愈发勉强起来:“聚散皆缘,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连羽月没回答,只是站在素哀身后,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着素哀的雪发。

春日阳光暖融融的,四月的微风里也带着微醺的暖意,先前略饮了些温酒,连羽月的动作温和又轻柔,许久没说话,素哀渐生困倦,微歪着脑袋在轮椅上睡去。

素哀年少筑基,又常年累月用天材地宝养着,那张脸仍旧是少年,而身子骨却是迟暮之人。因回光返照,他最近清醒时精神矍铄,与常人无异,却时不时便会睡过去。怕被连羽月发现异常,他才决定早些回药谷。

他的头越来越低,连羽月替他正好的莲冠又歪了。

“先生?”连羽月放下素哀的头发,绕到他身前,才发现素哀已经睡着。他叹了口气,扶着素哀歪着的脑袋,靠在轮椅靠背上。

大概是饮了酒的缘故,睡着的素哀双颊微红,微启的双唇也是殷红,更衬得他肤如凝脂,看得连羽月一阵心跳。

平日里的素哀总是端着,拿自己当他的长辈看,连羽月并不敢僭越。雪夜分别后,他也深知僭越的后果。而睡着的素哀毫无防备,他可以稍微僭越一下吧?

“先生,先生?”连羽月又在素哀耳畔轻轻叫了几声。

素哀恍惚中听见连羽月喊他,但他实在困顿极了,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想努力睁开眼,在连羽月看来,却只是抖动了几下睫毛。

大概是真的睡着了……连羽月安心了,他几度张口,终于改口,像是把声音含在嘴里似的含糊不清,他低低道了声:“素哀。”

他说得含糊,素哀却是听得清楚。

素哀还闭着眼,心下道这小孩越发没大没小了,额头上却突然落下了温润的触感,克制又温柔,久久不离去。

连羽月身上的气息混着轻微的酒味围绕着他,素哀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触感意味着什么。他猛地睁开眼睛,落入眼底的是连羽月带有云纹刺绣的衣襟,几乎要擦到他的鼻尖。

素哀的心脏向来跳动得极缓,如今像是突然有了生命的张力,快速而有力。他一个劲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能让连羽月察觉到他醒了。

额上的那一吻终于离去,那片有云纹刺绣的衣襟也渐渐离开眼前,素哀又赶紧闭上了眼。

素哀身上的沉香味从未像现在这样离他如此之近,连羽月极不愿意地缓缓起身。

轮椅上那人,仍旧是朱唇微启,双眼紧闭,和刚才一模一样,而他的睫毛似乎却抖动得得厉害了,脸颊上的绯云也要比之前更盛一些。

被发现了啊……连羽月无奈。第一次偷偷做坏事就被抓包,他索性厚起脸皮,低声笑着道:“先生,您醒了啊。”

他这么一说,素哀的睫毛又颤得更厉害,却是怎么都不肯睁眼。

看来这是要跟他装到底了……连羽月无奈摇头。

既然这样,那不如……他跨上前一步,一手扶着轮椅的扶手,一手撑在素哀的脑袋旁边,再度俯身下去。

这一次,吻的是嘴唇。

素哀大惊,仍旧不敢睁眼,扶着轮椅扶手的手却连指骨都泛着白。

虽然都是僭越,但连羽月知道得有个度。他只是碰了一下对方带着温热感的唇,便又迅速起身离开,随后又坐回素哀对面,观察他的反应。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素哀才平复下过于激烈的心跳。他装作才睡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又故作姿态问道:“几时了?”

连羽月也不去戳穿他,配合道:“申时。先生可以再睡一会儿。”

觉得唇上和脸上一直在发烫,素哀拿衣袖掩了掩,又端起了长辈的架子:“不睡了,回去吧。”

“这就回去了吗?”连羽月有些惆怅。这一回去,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机会单独相处了。

“嗯。”素哀垂着眼。

连羽月推着素哀出了长亭,走上古道。长久的沉默后,他突然问道:“先生,若是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两年半前,你会允我跟你一起回药谷吗。”

会,还是不会。素哀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理智的选择是不会,但说出“不会”二字,似乎又违背了他的本心,可是他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

他未回答,连羽月又道:“如果再让我选一次,就算被你厌恶,我也会赖着你不走。”而现在,好像又有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镜头的最后是两人的背影。残阳如血,落樱胜雪,长亭古道,两人渐行渐远。

“看你们两个人平时也不怎么交流,感情戏倒是拍得蛮好。”刘飞看着监视器,摸着下巴上的大胡子,他又特地表扬,“尤其是殷沁,太让我惊喜了。我原来以为这段吻戏,怎么着都得反复来几遍。”

殷沁从轮椅上站起来,听到刘飞的夸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看看。”池影走过去。他拍戏喜欢全沉浸式,怕打断连贯的状态,他不喜欢拍完一个镜头立刻就回看。古道场景的戏现在拍完了,他也想看看之前的几个镜头。

刘飞正欣赏吻戏的镜头呢,见池影走到他身后,他便指着监视器道:“你看,脸红得多自然啊。”

画面中,装睡的殷沁斜靠在轮椅上,一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下一个脸部的特写中,他满脸绯云,睫毛也不自然地轻颤,可怜可爱。

刘飞真情实感地夸奖:“这就是好演员能给观众带来的代入感啊!诶,殷沁,你也来看看……诶你跑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枯了,没赶上12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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