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十里红灯的长街,走过连接流水和人家的小桥,走过一排排小摊和一幢幢庭院。被人潮裹挟着,殷沁缓缓地朝前移动,却也不是漫无目的。

池影牵着他的心手,始终在他身前小半步的位置,带着他渐渐离开最拥挤的地方,朝着人烟稀少的方向去。

殷沁没怎么吃晚饭,这会儿来了精神,就觉得饿了。闻着从路边炸年糕的小摊上飘散出的浓烈香味,他就走不动路。

池影还牵着他往前走,感觉到身后的停滞,他也停下脚步。回过头见殷沁偏着脑袋朝着小吃摊看,他不用想就知道,那张狐狸面具下,一定是很想要的表情。池影笑得有些无奈:“怎么总喜欢吃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有点饿了。”殷沁知道池影不吃路边摊,就很想为路边摊正名,“怎么,瞧不起小摊上的东西啊。”便宜方便还好吃,主要是便宜,小时候花五毛钱买根脆皮年糕都舍不得,要是哪天吃到了,能高兴好几天。有钱了之后也吃过不少好东西,但小时候吃路边摊的那份快乐一直记在心里,条件反射似的。

“没有瞧不起,你喜欢就买。”池影道,“还想吃什么。”

“臭豆腐、油墩子、千张包、豆腐脑……”殷沁把目所能及的小吃摊上的东西都报了一遍。他向来自律,但今天既然出来玩,就要尽兴,吃不了那么多,那就每样都尝一口好了。

他正要撒开池影的手,兴冲冲地回头往那一排小摊的方向跑去,池影却把他攥得紧紧的,依旧朝前不紧不慢地走去。

“诶?不是吃夜宵吗?”

合着池影逗他玩儿呢?殷沁有些扫兴,但池影死死地握着他的手,他也甩不开。只是顿夜宵而已,他也不可能会耍小孩子脾气,非要拉着池影往反方向走。所以虽是扫兴,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闷闷地跟在池影身后,不再说话。

背离了人潮的方向,越往前走,人越是少,再往前走,竟是连路灯都是暗的,黑乎乎的一片。殷沁看了好半天,才从路边的指示牌上看出来,这是往河道码头去的路。

古镇傍水而生,狭窄的河道网似的连接着镇子。白日里,游客可以在码头乘坐乌篷船游河,沿河游览古镇,但出于安全考虑,晚上九点码头就会关闭,现在早已经过了时限,白天最热闹的码头现在人影绝迹,只有码头上挂着的一排红色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曳。

“是要去码头吗?”殷沁问,“可是现在已经关闭了吧。”

“没事,酒楼有私船。”

说话间,已到了码头边。走的近了,殷沁才看见水面上停着一艘漆黑的乌篷船,要不是船篷外挂的一盏灯笼,这船几乎要与夜里的水面融为一体。

中年的船工看两人走近,立刻就从船尾站起来,抖了抖坐麻的腿。想是已经等了许久。

池影终于松开殷沁的手,先跨上了船。乌篷船狭窄,人一上去,船身就在水面上晃动得厉害,他稳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向着岸边的殷沁伸出双手:“先生,夜里游河别有韵味,我扶你上船。”

这又开始演了。殷沁笑了笑,便把手递给池影。

乌篷船船身狭窄,船篷低矮,内部只容两人坐着。殷沁钻进船篷,才看到里面已摆下了一张小桌,桌上用几个小碟装着花生米、酱黄瓜等一些配菜,又有几样盐水鸭、糖醋鱼等主菜,量都不大,精致地装在小盘子里,摆了满满一桌。

池影猫着腰,在殷沁对面坐下,摘下他的牛头面具:“酒楼里的特色菜,你尝尝看。”他又从桌底下拿出一小坛酒,开了封口,拿过殷沁面前的酒杯倒满,“十八年陈的女儿红。夜里河上潮得很,稍微喝一点祛湿祛寒。”他不能饮酒,就只给殷沁倒满。

面具戴得久了,脸上也觉得有些闷气,现在要出发去游河也没人看见,殷沁也摘了白面狐狸面具往身边一放,抬头便见池影一直浅浅地笑着盯着他看,他又赶紧低下头,躲开视线,装作想要饮酒的样子,端起酒杯。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不知什么时候起,竟有些不敢与池影的目光对视。戴着面具的时候还好,现在摘下面具他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对方的视线。大概是真的代入素哀太久了。

都已经装模作样的端起酒杯了,就只能一口饮下。醇厚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不同于白酒辛辣的侵略性,也不同于红酒需要从苦涩中才能回味的甜,这种直接的香甜让人精神舒展,又带着些许暖意和惬意,殷沁略带满足感地微微眯起眼睛,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空着肚子,别一下喝多了。”池影拿起公筷,每样菜式夹了一些,添到殷沁碗里。

船工转过身往船篷内张望,这两位酒楼的贵客已摘下了面具。背对着他的那个长发男人看不见长相,但那短发男人的面部轮廓看起来很是眼熟,船工想看个清楚,但船篷内油灯的灯光昏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清秀轮廓。船工作罢,只好再转正身体。酒楼那边来的游夜河的都是贵客,不是他该问的。

船工在船尾坐好,只问:“贵客现在出发吗?”

“再等一下。”池影回答。

“还要等什么?”殷沁现在倒是对池影的安排越来越感兴趣了。黄酒醇甜,让人忍不住多饮,殷沁贪了杯,再饮下一杯。

还没等池影回答,岸上有人急匆匆地走过来,高跟鞋扣着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池先生,您要的东西。”

殷沁转过身去看,乌篷船低矮,只从边缘看到一抹红色旗袍的裙角。大概是酒楼的员工。

接着,船工便将那一大包东西递进了船篷内,池影侧着身体接过来,烤年糕、臭豆腐等小吃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立刻就充斥了整个船篷。

“出发吧。”池影提高声音对船工道,一边将一大包路边摊上买的夜宵在桌上摆开。

殷沁怔怔的。原来刚才池影并没有在逗他啊。

船工坐在船尾,用浆将船推离岸边,又摇起了摇橹。船身一晃一晃的,伴着袅袅的水声,向着水中央飘去。

原以为这艘船走的是白日里的游客游览路线,沿着河道观赏两岸镇子的夜景,划了好一会儿,却是离人声越来越远,岸边通明的灯火都渐渐连成了一条狭长的光线。

但殷沁也不介意这艘船到底要去哪里,现在他有了精神,也有了食欲,甚至连心情都好了起来,将每样菜都尝了个遍,殷沁再次端起酒杯,碰了碰池影面前的矿泉水瓶:“谢谢你池影,我感觉好多了。”也没等池影回应,他兀自饮下那一杯甜酒,“很晚了,我们回去吧。你明天上午还有戏呢。”

“马上,快到了。”池影看着他,满眼都是认真,“而且,还没有给素哀和连羽月一个好的结局。”

“贵客,到啦!”船工朝着船篷内喊。

“终于到了。”池影眼里有了笑意,“我们去船头,船身晃,小心些。”

不知道池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殷沁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期待。他原本是背对着船头而坐,听池影说去船头,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站起,钻出了船篷。

眼前的景象一撞进眼底,殷沁就怔住了。

船停在远离闹市的河中心,四下都是暗的,只有头顶的那一片深蓝夜空星光璀璨,银河闪烁,照出远处山峦的影子。而这片银河又全数倒影在船下的河面中,河中的鱼偶尔翻起,带出圈圈涟漪,便荡碎了这河面上的一整片星光。待到水面重归平静时,天上的银河又再次与水中的银河连在一起,仿佛置身于宇宙。

池影跟在他身后,也从船篷里钻出来。

大概是贪杯饮了后劲过烈的黄酒,也大概是走出船篷的动作让船身晃得厉害,置身于这天水相接的银河里,殷沁觉得有些晕眩。

愉悦的晕眩。怕站立不稳掉进水里,他赶紧在船头坐下。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他喃喃地念着这句诗,“连羽月幻境星河清梦,大概就是取名于这句诗。”

在没有遇到素哀之前,连羽月的人生是一场噩梦,素哀将他从噩梦中救赎出来,但救赎者离开了,他又陷入了更深的噩梦里。想到此,殷沁又开始觉得有些难过了。

池影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大婚前夜,连羽月去找了连城,向他摊牌他要离开连家的事,直接导致连城在他酒里下药,引发心魔。但如果这个前提不存在,素月二人的悲剧就不会到来。这一夜,连羽月没有去找连城,而是带素哀游览了钱塘夜景,随后二人乘船离开,相守一生。”他转头看着殷沁,“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河面上起了夜风,吹皱了一水星光,也吹得池影的发丝微微扬起,他的眼里落了星辉,认真的样子令人动容。

他神色一凛,再说话时已是连羽月的语气:“先生,我不回连家了。我想与你一起,回药谷也好,游历天下也好,我只想与你一起。你可愿?”

池影瞬间入戏,带着殷沁的情绪也在一息间转变成了素哀。

在对方炽热真挚的目光直视下,殷沁下意识就低下头躲开,他握着拳,身体微颤,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坚定地回望池影。

他轻声却又坚定地吐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砰——”远处岸边的天空中绽开烟花,又化作细碎的光雨纷扬落下。

烟花吸引了殷沁的注意力,他转过头去看,再回过头时,一个克制的吻带着池影身上的清冽味道,轻轻压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没有写到我想写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迟迟完结不了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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