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漪殇双颊一热,清澈的眸子里洇开一层水汽。少女轻轻软软地垂下头,像一捧挂落的紫藤花,蝶翼似的睫毛颤了颤,细白的贝齿咬着嫩红的唇:“谁……谁等你一起上学啦……”

墨梓垣薄唇微微上扬,笑意温暖,素日淡漠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欣喜:“那……既然遇上了,一起走吧?”

——“刷啦啦啦”,纸页从手中飞快翻过。

邹鹭也用细白的贝齿咬着嫩红的唇,素日就没那么淡漠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怒意……或者杀意。

二十几页舞台剧剧本,通通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字号和排版与之前一模一样,甚至纸面上还留着自己读剧本的时候做的标记画的重点——只是内容从《罗密欧与朱丽叶》变成了……算了,不想念那两个名字,又是殇又是梓又是垣的,也太不吉利了。

邹鹭又看一眼自己亲手用荧光笔画的波浪线——现在那里是一段长达五行的女主外貌描写——“哗啦”,把剧本揉成一团。

她也检查过《莎士比亚》。情况一模一样,只是因为那本是精装书,页数多,字号小,薄薄一本校园小说不足以填满所有空间,所以便把同样的文字内容从头到尾重复播放——于是名字不太吉利的男女主角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脸红红心跳跳的恋爱日常,通过物理手段实现缘定三生。

……剧本的问题倒好解决,重新打印一份就行;这本《莎士比亚》可怎么办?还能变回去吗?邹鹭皱起眉头。

她原本对那本校园小说只是不太喜欢,现在已经升级到了厌恶;刚才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候,还因为被这事搞得心不在焉,让社长骂了一顿——竺驰还在旁边呢,可恨!

【可恨!太过分了!】

可恨到连“那个”都帮自己说话了。

当前时间是傍晚5点,排练已经结束,食堂正在营业。但邹鹭暂时没心情吃饭,背着书包就往图书馆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边快步小跑,一边问“那个”。

【呵,你听得见我说话了?】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又要听不见了。

“那个”沉默了一下,稍微软了语气:【可是就算你问我,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没有……】

邹鹭对天翻了个白眼。

【……不不不,根据我的观察推理,那本书肯定有问题!】

态度有所进步,但内容等于没说。

图书馆到了。虽然正是晚饭时间,一楼大厅里还是有不少人——站着的坐着的,读着的写着的。邹鹭朝柜台望了一眼——还好还好,今天的老师没那么凶。

她正要朝楼梯迈开步子,突然发现旁边书架前站着的男生有些眼熟。

是昨天那个蹭饭的。

虽然今天他的头发没那么乱,衣服也没那么脏,比昨天落魄的样子多了几分姿色;但想起此人昨晚又是蹭饭又是搭讪,甚至还想要个手机的不知是脸皮太厚还是脑仁太小的迷惑行为……趁他正盯着书架看,邹鹭赶紧踮着脚尖窜上楼去了。

五楼还是很安静,两三个学生各自坐在一张长桌边,仿佛坐拥一片领土的国王。

——那本书不在书架上。

之前摆着它的位置空了,只剩下旁边的《莎士比亚全集》。邹鹭吓了一跳,转头四下望了一圈——原来是被放到隔壁的书架了,大概是谁看完之后随手塞了进去,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于是邹鹭走到那列挂着“社会科学艺术”牌子的书架前,把那本书从架子上抽了出来。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有什么不太对!】“那个”积极附和。

这是本标准的校园小说,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社科艺术也好,外国文学也好,都跟它完全不搭边;就算是随手放错,也该被放在一楼的书架上——那里有整整三大排的“通俗小说”。

【有人故意把它放到五楼来的?为了让你这样的傻瓜中计?】

……不可能,邹鹭否定了这种猜测。

首先,我不是傻瓜。其次,图书馆有管理员老师,还有许多勤工俭学的志愿者,他们每天都会整理书架;所有的书都是根据标签编号放置的,不符合分类的书马上就会被拿回去。

何况,如果是故意为了让人拿错,让人看见,那更不该放到五楼来——一楼的人流量可比这里大得多。

邹鹭看了看手里的书:书的封面已经磨花了,出版信息也被撕掉,书脊上贴着的手写标签,和目录上的条形码是它仅有的身份标识。

……搞不好是这么回事,邹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怎么回事?】

邹鹭吐了口气:我猜的,不过可能性很大——这本书也是被替换了内容,就像我的剧本一样;它原先可能是本正正经经的外国文学,被另一个看过那本书的人翻了之后,就变成了校园玛丽苏。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次“替换”,这本书上原本附着的记忆被清除了,被格式化了,所以自己也读取不到任何画面;要是把它拿去让楼下的老师扫一下条形码,肯定会显示出这本书的入库信息,为它验明正身——但也没用,它不是“凶手”,它只是接力跑的其中一棒。

【……听起来像病毒。】

确实像计算机病毒……但传染源是从哪儿来的?投毒的是谁?原理是什么?目的是什么?难道把全校的印刷品都变成言情小说,能让谁从中得利?

邹鹭想了又想,不太明白。她掏出手机搜索那两个不吉利的主角名,搜索书里的内容片段,都没有相关信息。

那本书少说也是十几年前的作品,也许就像同时期许多言情小说一样,只存活在校门口的租书店里,从未在网络上发表过;作为实体书又没多大发行量,内容又泯然众书,不足以让读者记起——不,可能压根就没有多少读者。

【难道是写书的人干的?为了让更多人欣赏自己的大作?】“那个”说,【可是这书好像也没写完嘛,他能不能先把正事做了?】

邹鹭想了想,又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一个原地向后转,朝楼梯口跑去。

【哇,你有思路了?】

——并没有。

但假设这本书的发行量不大,也没在网上留下什么水花,那就说明……能接触到原文的渠道很少。

最初的“感染源”很有可能就在图书馆里,先找到再说!

邹鹭大步冲下楼去,脚步声“咚咚咚”响了一路,周围顿时投来好几道不满的视线。但现在她顾不上这个,直接奔向一楼。

要找的目标很明确:十几年前的言情小说,封面美术,装帧风格,印刷纸张……都跟现在有很大区别,当年流行的书名和现在也完全不同,里里外外都充满时代感;就算图书馆的藏书很多,但只要花点时间,想找到它,还不是小菜一碟——

邹鹭停下脚步。

她看到书架了。

——“通俗小说”,三大列书架,三四百本书,仿佛三堵高高的围墙。

从封面美术,装帧风格,印刷纸张,以及书名格式来看……这三堵书墙,完全体现了千禧年至今,通俗小说流行趋势发展变迁的过程。

邹鹭站在三堵墙前,听到“噗呲——”的漏气声,大概来自自己刚才还鼓胀饱满的斗志。

……算了,还是先找吧!

当前时间是傍晚5点15分,邹鹭开始大海捞针。

5点37分,第一列书架的第一行检查完毕,没有发现目标。

5点58分,找到两本时代背景比较接近的疑似目标,然而书中所有人物名字又吉利又喜庆,排除。

6点19分,发现一本15年前的穿越小说,虽然古早但十分有趣,一不小心看了起来。

6点38分,想起自己是来干正事的,悬崖勒马。

6点51分,第一列第二列书架全部检查完毕,没有发现目标(但整理出了几本想借回去看的书)。

7点16分,“咕噜噜噜噜”。

……

——【要不还是算了吧……反正跟你也没关系。】

邹鹭盯着书架皱起眉头:怎么没关系?我那本《莎士比亚》怎么办?

【就说书弄丢了,然后赔钱嘛。】

……那不行,又不是自己的错,怎么能掏钱?冤有头债有主!

【说不定,那本书已经被借走了……?】“那个”小声说道。

邹鹭一愣——确实有这个“说不定”的可能。

她顿时又泄了气,搭在书架上的手“噗”地落下,像从枝头滚落的柿子。

——“你找什么呢?”身后突然有人开口道。

“找书呗,”邹鹭随口答道,“难道图书馆里还能找出大鸡腿来?”

说着她循声转了一下头——

是昨天那个蹭饭的。

……啧。

“大鸡腿是不错,我也喜欢大鸡腿,”蹭饭的笑嘻嘻地说,“不过你在找什么书?我帮你找?”

邹鹭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不必了。”

“我看你东张西望好半天了,为什么不直接问老师?”

“……我不知道书名。”

“作者呢?”

“不知道。”

“封面什么样?什么颜色?”

【他话好多。】

确实话多。邹鹭有些不耐烦:“你去食堂吃大鸡腿吧,别来管我。”

“你昨天请我吃了饭,我就想着帮你个忙嘛,”蹭饭的上前一步,走近书架,“你重点检查的书都是封面明快的,纸质比较旧,标题上有‘校园’‘校花’‘校草’的占大多数……所以你在找一本有点年头的校园言情?你喜欢看这类的?”

……前半部分完全猜中,但最后一句令人不爽。邹鹭忍不住开口:“我不喜欢看!”

“不喜欢看,还要费劲找,”蹭饭的又笑,像只咧开嘴的狐狸,“难道这本书里有什么东西?”

【别跟他废话,先撤!】

邹鹭表示同意。然而她还没迈开步子,蹭饭的又“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懂了,你是那种‘再难看的书也要看到结局’的人!虽然不喜欢那本书,但没看到结局就让你浑身难受,所以现在想方设法要把它找回来看完——对吗?”

……错得离谱,并且让人生气。邹鹭彻底懒得理他,直接朝门口一转身——

面前的书架晃了一下。

……又要倒了?邹鹭本能的要躲开,然而这一次的晃动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书架只晃了一晃就停下了,邹鹭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住,睁大眼睛。

她看到书架上有一个……角,翘了起来。

一个角翘了起来,就像被手肘压过的书页,保存不当的海报,小学生书包里的作业本。

书架顶上翘起了一个……类似这样的平面的角。这让整个书架看上去都像一张贴在墙上的画;明明刚刚还从上面拿下书来,但现在好像一伸手就能把它撕掉。

邹鹭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一下。

触感和纸没有两样。

自己没能读到任何记忆。

因为被碰了一下,那个角又往下颤了颤,露出背后的一些图案。

邹鹭又眨了眨眼。

“那个”又开始疯狂大叫,身边也站着一个嘴碎且麻烦的人;但眼下,此刻,现在……邹鹭只听得见自己的好奇心蜂群们在耳边“嗡嗡”炸响。

它们说——“撕!撕下来!撕下来看看!撕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邹鹭捏住了那个翘起的角。

然后用力。

“唰——”

她把这一页撕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