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女神。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总归有惊无险。
灰白的灯光落在肩头的时候,他松了口气,然后转头望向图书馆墙上的挂钟——距离loop触发,仅仅过去一分钟。
接下去的事顺理成章:那本《莎士比亚》横竖是还不了了,于是他让那女生去柜台挂失,在老师开口要骂的瞬间自己顶上,一边赔笑一边付了罚款。
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做了一小份【明辨】,滴在自己刚才顺手撕下的纸条上。一阵“嘶嘶”冒烟之后,纸上显示出那个故事真正的名字。
确实充满时代气息,又是校草又是甜心的。
用图书馆电脑查询书名之后,得到和预料相近的结果——作者名和书名一样平平无奇,而原书多年前就入了库,不久前因为过于残旧,和其他旧书一起被处理销毁。
本体已经不可能找到了,也许它早已进了造纸厂,投胎转世;但余孽还有可能残留,需要进一步确认。
于是和未知姓名的女生上楼查看余孽之一——已经复原,原来是本《羊脂球》。
和未知姓名的女生翻包查看余孽之二——也已经复原,原来是本打印的剧本。
举一反三推理得出剩下的余孽应该也会自动恢复,不必担心;然后被未知姓名的女生敲了脑袋,理由是“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写在剧本上!就不用浪费这本书了!”
讲道理,自己刚才也不知道她还有本剧本啊。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15分,食堂暂停营业,校门口小吃街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不要客气,”揉了揉被打痛的脑袋之后,他笑嘻嘻地把端上来的大鸡腿朝对面一推,“这是谢谢你那天请我吃了饭——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对面的人不为所动,只是耸了耸鼻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
这个问题很大,很宽泛,很笼统——从哪里说起呢?
“我们刚才进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情况?”女生追问道。
“那是个‘loop’,”他说,“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被人为设置的,具有针对性的老鼠夹;如果你拿走上面的奶酪块——‘啪’,夹子启动,你被关进去了,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你。”
对面的小老鼠眨了眨眼睛,突然“啊”了一声,后怕的语气。
“当真?再也出不来了?我还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幻觉?”她小声说,“小说里不是经常有这种剧情吗?”
……原来刚才她之所以冷静沉着,是因为压根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皱起眉头。
(本来还想夸她言情小说知识储备丰富,没想到是字面意思上的……小说看多了。)
“所以刚才那个东西,是专门抓人的?”对面的女生又问道。
并不是,Loop其实有很多种用途,只有在某些情况下,它才被当作捕鼠夹来用——但目前来看,以上这些信息还不需要让她知道。
……不过,那个环的制作者是谁?为什么?他有些困惑。
“总之,你这段时间注意安全,”他说,同时“啪嚓”拉开一罐可乐,“可能有人盯上你了。”
毕竟自己昨天才刚到这里,虽然没干好事,但也没干坏事,没有树敌的机会。
(……应该没有吧?)
对面的女生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一秒后,她的眉头皱拢,嘴唇撅起,然后又慢慢舒展,嘴角不情愿地一歪,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她的表情也是一个要注意的点;他从可乐罐的上沿悄悄打量她。
“那你说的‘loop’,和那本书有什么关系?”女生又问道。
“那本书就是那个奶酪块,”他说,“刚才你也知道,它有了自我意识。”
那女生皱起眉头:“你说详细点。”
“那是一本没有结局的书,”他喝了一口可乐,“没有结局,比什么HE、BE,都更让人惦记。”
“……我一点都不惦记,有什么好看的。”
“好好好,你是例外,”他摆摆手,“总之,每一个——我是说除你之外的每一个——看到那个故事的人,都会在剧情戛然而止,没有下文的时候,或多或少地滋生出一些情绪,比如‘没了?’,‘然后呢?’,‘卧槽是个坑!’。”
情绪、情感,还有与之相关的记忆,这些碎片从阅读者的心中迸出,飘洒,落下,就像落在书面上的灰尘。看到故事的人越多,落下的尘埃也就越多;经年累月,这些碎片上残留的能量逐渐庞大,庞大到足以让这个故事从混沌中醒来,并且对“结局”生出了渴望。
“但你也知道,这是本很多年前的书,当年没什么水花,现在也没有人记得,可能作者也早就放弃不写了;又或者干脆没有作者——它只是工作室流水线拼凑的产物,”他说,“所以,它想要‘结局’,就只能依靠自己。”
它像电脑病毒一样扩散自己的副本,增加阅读者,收集他们的情绪,从中获得能量;就像一条断了尾巴的壁虎,想通过大量的捕食,让自己尽快长出新尾巴。
“你一说这是本太监书,我就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笑嘻嘻地说,“还好,歪打正着——希望它喜欢我给它安排的结局,我小学的时候,作文还经常拿小红花的呢~”
对面的女生又皱起眉头,嘴角左右抿了几下……看起来不是很信服。
“也许能说得通吧,可为什么是这本书?”她说,“《红楼梦》都让人怨念了几百年了,难道不比它的能量强?为什么就没有……成精?”
……脑子转得还挺快,他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个故事的自我意识当然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他初步猜测,多半是有人发现了它,激活了它,让它拥有自我意识,利用它聚集能量——就像养蜂人和蜜蜂;至于为什么不是《红楼梦》……他猜不出来,也许对方不知道《红楼梦》?
当然,这些事同样没必要让面前这位姑娘知道——她可是连名字都不肯说。
他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又不是我干的。”
那女生依然皱着眉头。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如果它为了长出尾巴,到处复制到处捕食,那应该早就被发现了,”她继续说道,“就算只有一两个倒霉蛋看了它,也会一传十十传百——为什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对于这件事,他也有些疑惑。所以刚才查入库信息的时候,他特地留意了一下:那本书是半个月前被处理的,按道理讲,那时候它就已经从图书馆消失了;也就是说,那个“养蜂人”至少得在半个月前得知它的存在,才有机会利用它收集能量。
要是能调出那本书的借阅记录就好了,他想,不过,如果对方是在图书馆里翻看的话,就不会留下记录……麻烦。
“而且这些和环有什么关系?”那女生又说,“你说环是人为设置的,可是,书又不是人,难道背后还有别人?”
他朝那女生划去一眼。
……自己是不是已经说得太多了?
“你说得对,这些事需要再调查一下。”他煞有介事地搓了搓下巴。
对面的女生露出了“糊弄我?”的表情。
他赶紧又笑:“要不先这样,你加我好友,我们可以一起调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对面的女生露出了“又来了”的表情。
……一不小心又变成搭讪了。他转过头去,挠挠脑袋:“我的意思是,最近你身边有没有发生奇怪的现象?有的话,可以和我联系。”
那女生一愣,用力点头:“有,确实有奇怪的现象!”
——?
“也是昨天的事,也是在图书馆里,也是书架突然倒了,”女生拍了拍手边的精装书,现在它的名字叫《恶魔校草:甜心蜜蜜宠》,“这本书掉在地上,我回头一看,它的封面上开了一朵小白花。”
……小白花?他想起昨天在图书馆草坪上捡到的那朵人造的雏菊。
“当时我有事要赶紧走,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书上的花已经不见了,”那女生说,“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不是看错……”
他想了想,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再调查的。你先加我——”
“你是什么人?”那女生打断道。
她直直地盯着他,和刚才困惑的表情不同,这一次,她的目光亮得发冷。
他愣了一下,抬手端起可乐,在易拉罐的掩护下笑嘻嘻地开口:“昨天不是说了吗?我是档案管理系的,我们冷门专业大多是小班课,所以你可能没见过我……我叫周鸣,鸣叫的鸣。”
早上刚拿到的学生证上的名字。虽然他个人不太喜欢,但既然是假.证.件,当然越大众的名字越安全——
“不可能。”那女生脱口而出。
他又是一愣。
“我就是学档案管理的,”她说,“我们系男生很少,没有叫周鸣的。”
……
淦,就知道会是这样。
今天早上的例行祈祷,硬币从指缝里滑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翻倒的时候背面朝上……他就知道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你是什么人?”那女生又问了一遍。她的五官本就有些中性化的英气,现在神情一沉,目光一冷,被她这么盯着,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后背发凉;还好这瞬间的凉意像猫咪奓开的尾毛一样,很快平息下去了。
他又笑,眯起眼笑。
“我确实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是为了一些事到这里来的,”他说,“刚才见识了你的能力,我觉得你说不定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那女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飞快从凳子上站起,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我要回去了。”
“好吧,”他扁扁嘴,“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加个好友?”
“不需要……谁跟你买卖!”
“万一又遇上奇怪的事怎么办?你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那就到时候再说,”邹鹭又看他一眼,“我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你也别来烦我了。我只是个普通大学生,我的能力是计算机二级,明年可能有英语四级——你不会是需要有人帮你做PPT吧?”
说完,她看也不看面前的男生,直接转身朝前走去。
——【说得好!不要理他!】
当然说得好,自己毕竟是读过那么多剧本的人。邹鹭稍微有些得意,但一想到刚才的事,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自己被人盯上?被谁?为什么?难道自己这找猫找狗的技能还能派上什么用?难道耳边这个逼逼叨叨的东西其实大有来头?难道自己终于要收到命运的信号——
“等一下,”身后的人又出声道,“你的手机忘在桌上了。”
邹鹭一愣,摸了摸口袋——手机好像真的不在。她立刻转身,看到那男生握着什么朝自己挥手。
小熊手机壳,确实是自己的手机。
邹鹭抿了嘴,又重新朝他走去,接过手机,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对。
手指摸到屏幕的瞬间,电源接通,记忆读取,几段零碎的画面从邹鹭脑中闪过:她把手机放进口袋,她和那男生擦肩而过,对方侧身让出空间,对方朝她的口袋伸出手……邹鹭顿时皱起眉头:“什么我忘了,这分明是你——”
……糟了。
她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对面的人看着她,笑眯着眼,像一只咧嘴的狐狸。
“果然,你能读到物品上残留的碎片,”他笑嘻嘻地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当然我会付你钱,你就当兼职打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