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邹鹭出演男主角的最大压力来自董昕。

她是邹鹭最不擅长应付的那种又严谨又严肃又严格又严厉的学姐,严以律己,严以待人,就像一把精密无比的激光测量尺。以前邹鹭演的都是小配角,就算和董昕对戏,也不过几句台词,所以只觉得这位学姐认真努力,是我辈楷模;现在两人成了搭档,邹鹭觉得,自己对董昕可能有些误解。

会发射红色激光的除了测量尺,还有狙/击枪。

——“错了,停!”

邹鹭本能地勾了一下脑袋,仿佛看到自己脑门上落了一粒瞄准线的准星。

“走位不对,”董昕指着地板说,“你过来的时候多走了一步,角度也歪了,这样一会儿我们见面,我的站位也要被你带偏了。”

邹鹭立刻朝后挪了一小步。

“还退?退有什么用?重来。你得用身体记住这个方向和步数,不然下次还会再犯。”董昕的语气非常平淡,甚至有些温和——但枪管就算是温的,那也是枪管。

(甚至更令人害怕。)

邹鹭立刻小碎步后撤,准备重来。

站在边上的社长皱了眉头:“认真是好事,不过董昕你也别太死板了。这种细节可以慢慢纠正,舞台上灵活点——继续排吧,抓紧时间,先把戏完整地过一遍再说。”

既然社长发话了,董昕也不再坚持,只淡淡说了句“那好吧”。邹鹭看看她,又看看社长,小声打圆场:“等会儿我会留下来练走位的。”

董昕朝她一望,邹鹭顿时觉得脸上像被刺了一下。

“行,那我陪你。”董昕说。

……这就不必了吧?

当前时间是下午5点45分,排练厅里只剩下罗密欧与朱丽叶。

【原来你只是随口说说?我以为你是真想留下来练呢。】

邹鹭确实是真打算留下来……可她并不想和董昕一起留下来——就像勤奋的小学生可能会自觉默写课文,但绝不会主动向老师要求放学后留下来在办公室默写课文。

而此刻,老师正在给小学生一条一条总结错题。

“刚才你是第二幕的时候走错了,我用白色给你标出来;第三幕也有,蓝色,”董昕蹲在地板上,握着一把不同颜色的粉笔,一边说着一边画标记,“第四幕——我标红色了啊,从这儿到这儿;第五幕的点是黄的;第八第九幕……唉,颜色不够了。”

“还好,中间两幕没错。”邹鹭扁扁嘴,小声插了一句。

董昕转过头来:“中间两幕你死了,不用上场——你居然不知道这个?剧本真的都熟了?”

……都熟了,只是随口接了她的话茬。邹鹭立刻抿紧嘴巴,再不敢乱说一个字。

董昕叹了口气:“不过你也不容易,短时间内要背那么多台词,确实强人所难……竺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应该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噢!我没意见!”邹鹭立刻抬起头来,“我还挺谢谢学长给我这个机会!”

想起夹在剧本里的那朵小花,她几乎又要笑出来了。

董昕朝她一望,眨了眨眼睛。

“要这么说,你运气确实挺好的——才演了几出戏,马上就成了主角,”董昕说着,垂眼笑了笑,“哪像我,差点就是万年女二了。”

邹鹭一愣,想起董昕和竺驰是同届,又是同时进的话剧社;竺驰入社没多久就成了男一号,而董昕演技虽好,却一直都是帮衬的绿叶。

“你谢谢竺驰给你机会,我也得谢谢小杨给我机会,幸亏她摔了这么一下——”董昕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在说什么混账话,呸呸呸。”

这话确实不太合适,但邹鹭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感受。

“我觉得……咱们毕竟只是学生社团活动而已,不用在意主角配角吧,”邹鹭说,“学姐你这么有天赋,又认真努力,如果想往这方面发展,肯定还有更多更好的机会的。”

“不在意主角配角?”董昕一挑眉,“那你那天为什么举手?”

邹鹭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她居心不良。】

……闭嘴!

见邹鹭红了脸,董昕笑笑:“道理我也懂,不过还是谢谢你。另外,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邹鹭一愣:“啊?你说呀。”

董昕伸手指向大门:“从刚才开始,就有个人在门口晃来晃去——好像是来找你的?”

邹鹭顺着她的手往外一看,顿时皱起眉头,皱起眼睛,皱起鼻尖,仿佛看到一只发黄发硬的臭袜子在面前晃过。

那个自称周鸣的男人正在排练厅外面探头探脑地张望。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你认识?”董昕转头问她。

确实认识,但完全不想认识。邹鹭刚要否认,外面的人突然转过脑袋,和她对上了视线。

……不妙。

果然,他咧嘴一笑,然后厚颜无耻地走了进来。

“我没打扰你们吧?”他一边进门一边朝董昕笑嘻嘻地打招呼,“你好,我叫周鸣,是小邹的朋友,看着排练应该结束了,她还没出来,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董昕看看他,又看看邹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少胡说八道,”邹鹭赶紧打断他,“别讲得好像——”

“还在生气?”对方顺着她的话皱起眉头,眼神一沉,声音一软,“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但你总得给我道歉的机会。”

董昕看看他,又看看邹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要来烦我了,”邹鹭说,“你都知道我这两天会很忙——”

“我只是来等你排练结束……”声音越来越低,还显得有些委屈,“这都不行?”

——【你在干什么!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邹鹭一惊,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的对话好像有些奇怪……但不幸,为时已晚。

果然,董昕放下手里的粉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你朋友都来找你了,要不今天就这样吧?反正我都把点给你画好了,明天来练也行——记得早点来。”

然后她不由分说地把邹鹭往外一推,一边说着“你们先走,我来锁门”,一边把排练厅的门关上了。

当前时间是傍晚6点,邹鹭气哼哼地走在学校的红砖小路上,大步流星,近乎于跑。

【你为什么要跟他搭话!】

……是,自己为什么要跟他搭话?直接装作不认识不就行了!邹鹭也恨自己一时失了智,只能“咚咚咚”地踱脚。

“不要走那么快,”身后的人说,“要是把你跟丢了,我就只能去你们宿舍楼下喊你名字,然后就会有人过来问我找你干嘛——你猜我会对她们说什么?”

这个威胁十分有效,邹鹭顿时站住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自称周鸣的人笑了笑,走到她面前。

“我说过了,你的能力正好是我需要的,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他说,“当然也不会麻烦你太久,我大概只会在这里待上……一个月?”

邹鹭皱着眉头看他:“你来这儿干嘛的?长话短说。”

周鸣挠了挠下巴:“长话短说?那……我来找一个女人。”

“女人?”

“不,可能未必是女人,”他皱起眉头,“毕竟‘命运女神’只是个代号而已,也有可能是男人……搞不好压根不是人……唉,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靠谱的事。】

邹鹭表示同意。

“那你要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一抿,笑:“先不说这个,最近你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吗?”

“有,”邹鹭说,“有个来历不明的变/态一直缠着我。”

来历不明的变/态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除此之外?上次你说的,在封面上开花的事,还有再遇到吗?”

“没有,”邹鹭说,“倒是有学长悄悄在我的剧本里夹小花送我。”

周鸣顿时嫌弃地撇了嘴:“几岁了?还夹小花?幼稚。”

【就是,幼稚!】

邹鹭刚要还嘴,突然顺着想起中午刚刚发生的事来。

“确实有件事比较奇怪,”邹鹭说,“我社团里有个女生,本来是这次的女主角,但是她前些天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

“我知道这个,”周鸣说,“因为女主角摔了,所以刚才那个女生成了女主角,你也借东风成了男主角——我就说嘛,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看就是男主角的料。”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好好好,你继续。”

邹鹭瞪他一眼,继续说道:“刚才我们说起这个事来,有个男生说,小杨摔跤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他看到有只黑猫从小杨脚下跑过去……然后小杨摔了,猫也不见了。”

“不见了?”周鸣打了个呵欠,“是他看错了吧?监控视频有吗?”

“他坚持说自己没看错,但视频上应该也没有拍到,”邹鹭说,“他描述那只猫的时候,说它像一团影子,从墙里穿出来,又穿进墙里去了。”

周鸣眯起眼睛了。

“假设他没有看错,也没有吹牛,那确实有些意思,”他搓了搓下巴,“那只猫可能是能量体,可能是幻象,也可能有人玩了个木偶戏……所以事发地点在哪儿?”

“应该在3号楼,”邹鹭说着,压下嗓,绷住脸,以免显得过于兴奋,“我们……不是,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鸣刚要说话,突然想到什么,瞥她一眼:“是你自己好奇,所以想拉我去看?”

“……哪有,我排练都来不及,哪有工夫想这些?”邹鹭连连摆手,“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从百忙之中抽个几分钟,和你一起过去,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