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宿舍了!
董昕站在寝室门口,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压下急促的呼吸,以免被人听见。
她把耳朵贴上门板——屋里安安静静。
每周的这一天是上午课最多的日子,要过了12点,室友们才会下课。这会儿她们应该正在食堂……希望队伍长一些。
董昕开门走了进去。
是的,她是回来找那罐蜡烛的。
小杨出事后,她一直非常不安。她担心是自己让这一切发生,又担心这样得来的运气会让自己遭遇不好的事。她去问了“钱币9”,但也许是自己没有说清楚,对方只毫不在意地表示——“为了自己的愿望让别人受伤,也是在所难免啦~”
她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小杨才会受伤。
董昕拉开桌子的抽屉,那个小玻璃罐就放在里面。自从小杨的事发生后,她再也没有点过蜡烛。
钱币9说,只要重新写一张纸条,就能用它再许一个愿望。
邹鹭说,开启环需要一个开关,而摧毁环,则要对这个开关反向操作。
董昕把蜡烛摆在桌上,拿起纸笔。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招来了这些坏事,但如果这蜡烛真的有实现愿望的力量……
董昕吸了一口气,在纸上写下——“希望一切能恢复原状”。
然后像上次一样,她把纸条压在蜡烛下,拧开盖子,划亮火柴,捏着火柴探进罐子,让火苗凑近烛芯——
火苗灭了。
董昕愣了一下,转头朝旁边一望: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并没有风吹过。
她又划了一根火柴,用另一只手拢着伸进罐子——灭了。
再划,灭了。
……
她一连“噼噼啪啪”划了七八根火柴,蜡烛依然没能点起来。
……怎么不行了?为什么点不着?因为这个蜡烛只是一个副本?董昕不愿意想太坏的事,但眼下,她似乎连最后的希望都要失去了。
接下去会怎样?
一辈子都困在这个与现实世界一墙之隔的空间……?
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响。董昕慌忙回头一看——门并没有打开,但墙壁上出现了一个进入的人影。
……室友回来了?
董昕只觉得心跳一滞。
下一秒,有人轻轻开口:“你在?”
是竺驰的声音。
董昕松了一口气:“……是,我在。”
人影走到她旁边,从墙上落到了地上。
“你怎么进来了?”董昕问。
“我看你一直没下来,怕有什么事……”竺驰说,“我跟宿管阿姨说来找你,她就让我登记了一下……情况怎么样?”
董昕又叹了口气,把经过简单地说给他听,包括许愿,以及小杨。
“现在蜡烛点不着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董昕说,“可能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
竺驰没有说话,人影斜斜地落在书桌上。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许什么愿,”董昕自嘲地笑了笑,“连魔法都不能让我做主角,还是死了这条心……也省得小杨受伤,省得邹鹭被我连累,省得你一看见我,就吓得当场甩锅。”
“你为什么非要做主角?”竺驰说,“你不管是不是主角,都是我们的台柱——大家也都很认可你。”
董昕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关你屁事”,小声。
竺驰又不说话了。他的影子伸出了手,本就纤长的五指被书架拉出长长的剪影。
一粒花苞从书架上钻了出来。
董昕眨了眨眼,看着浅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安静地舒展,绽开,盛放。
是一朵粉色的玫瑰。
“这是我不敢和你同台的原因,”竺驰说,“我能让碰到的东西开出花来……是个说特别也特别,说没用也没用的能力。我还没法控制它,情绪一有波动,就到处开花。”
“所以……不是因为我讨厌你,不,我没有讨厌过你。”小声的补充。
空气安静了一下,只有细尘在阳光中上下翻涌。
然后董昕小声开口:“我早就知道了。”
“我是说你会开花这件事。”小声又小声的补充。
“……你怎么知道?”
“十几年的同学,怎么会不知道?”董昕说,“小学我们一起上台表演那次,还没轮到我们,我就看着你在那紧张得搓衣角,一边搓一边‘扑簌簌’地掉花瓣。当时我就想,这小男生还挺有意思,上哪儿捡那么多花瓣藏着,跟黛玉葬花似的。”
竺驰收回手了,从影子来看,整个人变得非常僵硬。
“还有初一第一次大考,你年段第一我年段第二,我们要一前一后上台发言。你说完下去的时候,我上台一看——主席台花篮里的花多了三倍。”
非常僵硬,就像被忘在冰箱冷冻室里,直到冰箱报废也没被记起的螃蟹。
“高中也没什么好说的,”董昕叹了口气,“还好你当年跟石头似的,只会读书,除了体育课,基本没有情绪波动的机会……不然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帮你掩饰,帮你收拾残局。”
僵硬极了,就像想去马来西亚,却一路迷失方向去了西伯利亚的海鸥……“等一下,”竺驰反应过来,“你帮我掩饰?”
“因为我正好也有个没什么用的能力。”董昕说。
她朝书架上的玫瑰伸出手,指尖沿着花瓣轻轻一划。玫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脱水,皱缩,干枯,凋谢……在2秒内化成一堆细碎的粉末。
董昕“呼”地吹了口气,把碎片吹散了。
“可能也算不上能力。反正,经过我手的植物,都死得很快,”她耸了耸肩,“所以我家从来不种什么花花草草。”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了。过了一会儿,竺驰小声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掩饰?”
比之前更长的静默。
然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很快,另一人跟着笑了。
——笑声突然停了。
“不对,”董昕说,“你摸的是你那边的书架,是吧?”
竺驰一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不能操作彼此空间的物体,但是刚才,在两个空间出现了同一朵花,”他说,“然后,你让这朵花在两个空间同时凋谢了。”
“是,”董昕说,“我有一个想法……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抽屉里有蜡烛和火柴。
书架上有便签。
笔筒里有笔。
她指挥竺驰拿到这些东西,自己也撕下一页新的便签。
“然后在纸上写愿望,”董昕说,“我数123,一起写,写完之后垫到蜡烛下面,再用火柴点火。”
“写什么愿望?”
董昕不假思索地开口:“当然是让一切恢复原状。”
“这太模糊了,”竺驰摇摇头,“一切包括什么?恢复到哪个时间点的原状?没有限定条件的话,还是有可能出差错。”
“那你觉得应该写什么?”董昕说,“老板之前告诉我,愿望必须直截了当,不能太复杂,不能操纵他人的意志,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竺驰又想了想,小声开口:“我希望……今晚由你和邹鹭主演的话剧,能顺利演出。”
——能顺利演出。
最后的五个字落在纸上了。
然后纸条被压在罐底,火柴“啪嚓”亮起,火苗温柔地跳动……两个空间的两罐蜡烛被同时点亮。
又一次,星尘般的碎片从火焰中腾起,喷洒,溅落。狭小的寝室里仿佛涌出一瀑星河。
董昕看到墙壁上同时映出了自己和竺驰的影子。
然后,眼前的空气中化开无数个燃烧的小孔,边沿有火光明明暗暗地闪烁。这些孔洞迅速扩张,相连,火花不断落下,像有一张透明的纸片被烟头烫开,被燃烧的小虫啃食,点燃。
然后,燃烧结束。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
董昕又眨了眨眼。也许是错觉,但她看到一只黑猫从眼前飞快地闪过,消失在墙角的阴影中。
“我看到你了。”旁边的人说。
董昕转过头,看到竺驰站在光下,微微红着脸,朝她咧开一嘴白牙。
“刚开学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辅导员的电脑搞成了花盆……也是你帮我弄掉的吧?”他说。
“是啊,”董昕说,“灰没吹干净,她还以为什么东西洒了。”
一人笑了起来,另一人也跟着笑。窗外是春日午后的阳光,风里带着暖意和花香。
——电话响了,是社长。
“走吧。”董昕说。
“嗯,”竺驰点了一下头,“我们走吧。”
他的头点得很低,点完了也没抬起来。发丝间露出一只红通通的耳朵。
墙上跳过一片影子,像猫。
猫影沿着墙壁,攀上窗台,渗入紧闭的窗缝,仿佛一块流动的墨印。
“回来了?”房间里的人开口道。
猫影落在地上。地板上仿佛湿了一块。
“都怪她突然把蜡烛灭了,把你关在里面出不来。也怪你,到处乱跑,被人家关着了,还得替人家干活——再有下次,我就不要你了。”
空气里响起讨好的呼噜声。
“所以,调查结果如何?是哪个混蛋把蜘蛛网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