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社的公演顺利结束了，反响热烈，评价颇高。
全体演员返场又返场，掌声才渐渐平息。
他坐在观众席上，听到隔壁的女孩子激动地揪着同伴问：“那个男主！那个演罗密欧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这是她在观看途中问的第18次。他都忍不住想掰过那个鱼脑子的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拼给她听——滋欧邹，勒物鹭，邹鹭。
不过，摸着良心说，邹鹭确实演得不错。虽然演技还不是太成熟，但态度十分认真，而且她的角色应该根据她本人性格进行了调整，量身订做，本色出演——弱气的男主角，和强势的女主角，两人配合得相得益彰，和以往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都不太一样。
看不出来，她还挺适合站在聚光灯下，他想。
散场后，观众陆陆续续地都走了。他在剧院外面站了一会儿，看到话剧社那些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出来，一起上了停车场的一辆大巴车，热热闹闹地离开了。
唉，青春，就是一群人一起做一件事，他忍不住发出老头子的感慨。
（说起来，自己读大学的时候，都干了什么来着……？）
他又转头朝旁边一望，剧院门口还贴着今天晚上演出的海报；上面印了男女主角的大头照，大头照下面是滋欧邹，勒物鹭和另一个女生的名字。
——如果刚才她们没能成功回来，不知道这张海报会被因果律修正成什么样子，他想。
然后他转身要朝另一边走去。
——等一下。
他的脚步停了一停。
借着路灯的光，他看到大巴车原先的车位旁边，还有人站着。虽然相隔十来米，但从身形来看，正是海报上的男主角本人。
“罗密欧，”他朝她喊了一声，“你在这儿干嘛？怎么不回去？”
罗密欧转过头来了。
“他们去吃庆功宴了，”她说，“我不想去，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学校。”
“庆功宴？你为什么不去，你可是男主角，”他说着，故意挑高音调，“哦~你不会是那种看起来外向开朗，其实内心阴暗又自闭的设定吧？今天的社交指标已经用完了？那种热闹开心的场合让你难受了？还是说你怕自己今晚的表现过于优秀，等会儿被社团里的女生围堵告白？”
车位旁的人不说话了。他干笑两声，扁扁嘴，觉得这笑话确实不太好笑。
“好了，不提这个，”他说，“晚上的演出不错，恭喜你。下次的新剧是什么时候？”
对方还是没说话。他觉得没趣，转身就想走。
——“哇……！”
措不及防的哭声。
他一愣，眼睛眨了又眨，足足看了5秒才确定——是面前的女生，刚才的罗密欧，让女孩子心跳不已的男主角，正在嚎啕大哭。
老爹曾经说过，让女人哭的男人是发不了财的。
老妈也曾经说过，女人的眼泪，是考验男人品格的机会。
“……怎么了？你别哭呀……”他想起父母的教诲，有些慌张，“你是哪里痛……？刚才摔跤了……？想到别人在吃好吃的，不高兴了……？”
哭声停了一停，因为需要换气和吸鼻涕。
“……你有没有能让人失忆的东西？”吸着鼻涕问的。
“啊？”
“我好尴尬……我不想记得今天的事，”说着又吸了一下鼻涕，“可不可以把我的今天的记忆消除掉……不，把我进学校以来的记忆都消除掉！”
他挠了挠头，朝她走过去：“到底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她抽抽搭搭哭哭啼啼，又抹眼泪又擤鼻涕地说了半天，无非是——“我失恋了……哇！”
“你刚刚也看见了，学长骑车载董昕回来的……”
他安慰她：“如果是女生骑车载男生的话，看起来会比较奇怪……”
“他说一直把我当男孩子，所以才跟我比较亲近……”
他安慰她：“‘好兄弟’和‘女朋友’一样，都是三个字。”
“而且我后来想想，他给我开的花都是小白花小黄花，我一提董昕，他就开了朵玫瑰！”
他又安慰她：“他不是说自己不能控制吗？所以开什么花跟他的意愿无关，可能就是潜意识——”
“潜意识不是更完了！”
确实确实。
“我现在好尴尬，”说着罗密欧擤了一把鼻涕，“刚才在后台，他们一对上眼神就脸红，就笑……我应该去钻车底，我要失忆！快给我洗脑！”
他继续安慰：“没必要尴尬。就你这撩汉水平，我觉得你学长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喜欢他——一没事，不尴尬。”
对面的人愣了一愣，更大声地哭了起来：“哇——！！”
“别哭，别哭……”他抓耳挠腮，摸了摸口袋。
刚刚喝可乐剩下的易拉罐拉环。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口袋的皮筋。
当场弯腰从地上捡起的小石头。
……应该差不多了？他亲吻女神请求指引，女神没有表示反对。
于是他找了块稍微开阔的地方，蹲下，点火，把这几个东西投进火光。然后火焰熄灭，烟雾散去——一个小方块在灰烬中泛着暗光。
看来是成功了，他欣慰地笑，然后捡起方块，走回到女大学生面前，把手里的东西朝前一递：“拿去吧。”
“这是什么？”
“【男子汉的倔强】，”他说，“可以让你每次想哭的时候都会打喷嚏，这样流眼泪就显得很自然了。”
邹鹭不哭了，一双泪眼望着他，眨巴。
“你到底有没有能让人失忆的东西？”她说。
“就像《黑○人》里那样，用灯闪你一下，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的那种？”
她点头。
“行，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检查视力’。”
面前的人立刻配合地转向他，同时吸了一下鼻涕。
“啪嚓！”闪光灯炸亮。女生的脸在光下白得吓人。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左右一看，摸摸脸又摸摸头，然后转向他：“……为什么我没有失忆？”
“因为我没那种东西，”他说，“我只是拿手机拍了一张你的照片。”
说完他飞快后撤一步，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
“没办法，我的能力不能直接操控人的意志，”他解释道，“所以我只是一张小牌。”后半句小声。
“什么小牌大牌……那你拍我照片干嘛！”
他“哼哼”一笑：“常言说得好，忘记一段恋爱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恋爱——虽然我也不觉得你这算恋爱吧……反正，你同意的话，我……我就把你的照片发给我爸爸的助理！他姓常，是个大帅哥！年轻有为，有颜有钱！个子也比你高！最重要的是，他对傻瓜，不是，对你这样的女孩子很有耐心！”
说完他又飞快地后撤一步——但没有拳头挥来。
停车场的路灯下，女孩子站成一株安静的小树。她低着头，缩起身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低低的抽泣也不过是树叶被夜风吹动的轻响。
他叹了口气，感觉自己面临世界最大难题。
——“都散场了，你们还不走？”剧院大楼的某扇窗口，有人大声喊道。
“知道知道，走了，”他朝楼上挥挥手，然后又朝邹鹭走过去，“回去吧……要不我请你吃饭？”
吸鼻涕的声音。
“别哭了，你可是男主角，”他又叹气，“刚刚我看你们的演出，你在台上比其他男生都高，都帅，演技也好，角色也很合适，我旁边的女生都看痴了……怎么下了台，你就哭哭啼啼，跟小姑娘似的？”
“就因为我长得高，像男生，所以不能哭吗，”面前的人突然开口道，“小姑娘可以，我不行？我也是女的呀。”
他愣了一下。
“因为长得高，每次都让我演男的，”她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穿过女孩子的戏服，大家看见我也只会说帅……身高175以上，自动开除女籍？”
“……这是在夸你的风格，你不要钻牛角尖，”他说，“女生也可以帅嘛。”
“高就是帅？又不是我自己想长那么高的，”邹鹭说，“我不喜欢帅，我一点都不喜欢男装。我想穿可爱的小裙子，有蕾丝，有绣花，裙摆膨开像奶油蛋糕的……但是这种裙子，从来没有我的码。”
“那……不太合适吧，”他挠了挠头，“因为不合适，所以也比较少人尝试……”
“因为不合适，所以就不能喜欢？”她说，“合不合适又是谁规定的？高个子女生必须帅气，矮个子女生就只能可爱？我想穿轻飘飘的小裙子，肯定也有矮个子女生想穿帅气的男装——这都不行？”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皱眉，抿嘴，只憋出一句：“你不要钻牛角尖……”
“因为我长得高，所以我行为处事都要像男的，要做个冷酷无情的男主角，活该被当好兄弟，也不能喜欢可爱的东西，不能穿裙子，还不能哭，”她瞪他，眼底还湿漉漉的有泪光，“你可比服装厂还混蛋。”
说完这些，她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