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天气渐热,医馆生意平平,来的多是一些暑热腹泻的病患,不过有制好的成药,下午也算清闲,正好闲着没事,宋舟开始教阿禾整理医案,由于阿禾识的字不多,宋舟只得放弃,最后只做好标记让阿禾负责分类。
“小姐,你整理这么多笔记做什么用呀,我看隔壁回春堂的大夫也没做这些呢?”
宋舟笑了笑,“每个大夫不一样,这些医案笔记大多是师父之前留下的,我把它整理分类了,既可以防止遗失,又可以从中学习总结。”
阿禾听不懂,不过她向来听话,只耸了肩照办就是。
宋舟埋头,继续拿红笔勾着之前的笔记,“阿禾,后厨我熬着药呢,你去看看,到时间了给我熬成流浸膏,小心点可别糊了。”
宋舟上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放了瓶止痛伤药,季景辞真的收到了,还说效果不错,正好她对跌打外伤比较感兴趣,因为男女有别也没有趁手的病人,宋舟想着给他再换个方子试试,就当是个免费的试验品。
阿禾乐得清闲,应了声“哒哒哒”跑去后厨了,她不爱跟这些纸呀布帛打交道,特别是年生长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夏日炎热,带了暑气的青石街道空无一人,蝉鸣声躁,宋舟伏案而坐,肩背挺直宛如玉雕,让匆匆而来的孟亭感到一阵扑面清爽。
秋闱将近,这些日子他都在用心看书,今日难得抽了空过来,见她看得认真,孟亭擦了擦额头薄汗有些不忍心打扰。
宋舟感到光线似乎没那么明亮了,她抬头,见孟亭一袭青衫,正含笑倚门而立。
“孟公子,你怎么来了?别站门口,有些热。”
宋舟引着孟亭坐在平日看诊的隔间,除了上次端阳节灯会,两人很少联系,孟亭这一来,宋舟担心地询问是不是孟氏身子不舒服。
孟氏确实有些不适,不过她已经换了一个大夫,孟亭不好说,只道:“母亲近日倒没什么不适,是我,这整只右臂有些不适,还有手腕时常觉得疼痛,想来找你看看。”
“手臂可能抬起来?”宋舟不好上前检查,只能询问道。
孟亭试了试,回道:“倒是可以,就是有些酸痛。”
宋舟观他的面色,眉间带着一点焦灼,眼里还含着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不过气色倒是不差,想着秋闱将近,她问道:“孟公子,你最近看书时间是不是很长?”
只有秋闱能一举夺魁,他在家里才更有底气,才有机会让孟照同意他娶宋舟,孟亭轻声道:“嗯,最近都是卯正开始看书习字,至戌时止。”
那就是从天明到天黑!
宋舟知道他家里对他寄予厚望,他本身也聪慧上进,不过他之前受了伤,身子本就还没养好,这样用功,只怕很容易垮下去,作为一个大夫,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木了脸有些生气。
“孟公子,你之前受伤身子本就虚弱,这样可怎么吃得消?秋闱固然重要,可是身体更重要,你还年轻,以后还有会试甚至殿试,就算你书念得再好,也......”
明明是沉着脸,明明是教训的语气,孟亭心里却熨帖得不行。
夏日干渴的齿间舌尖,像是被甜蜜的番瓜汁水浸润过,甜丝丝,凉丝丝。
宋舟话还没说完,见孟亭眸子晶亮,眼神炽热,一时忘记了还要说些什么,皱了眉有些局促。
孟亭轻咳一声,他本就不是来看病的,此时见宋舟难得失了平时淡然的样子,他问出了纠结已久的问题。
“宋姑娘可曾想过以后?”
“以后?”宋舟诧异,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嗯,这医馆你打算一直开着吗?以后成亲生子了怎么办?”
孟亭也知道突然这样问有些冒昧,可是他时间不多,加上他母亲也不愿再帮他转圜,只得亲自问了,他想着这样也好,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他直觉宋舟对他也是不一般的。
宋舟不知该如何回答,男女有别,且她觉得跟孟亭也还没熟到谈论这些的地步,一时间面色有些尴尬。
见她面有难色,孟亭有些后悔,他拘了一礼道歉,“是在下冒昧了,只是好奇才有此一问,宋姑娘不必在意。”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求生本就不易,抛头露面开医馆也是无奈为之,可是不说出来,她以后还不知要面对什么刁难,想到这,孟亭鼓起勇气再度开口:“在下其实是想问,若有一人,愿意将姑娘珍之重之,姑娘可愿从此红袖添香,相夫教子?”
宋舟明白了孟亭的意思,但是却很不舒服,于孟亭而言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好意,于她而言却很是轻浮冒昧。
宋舟待人表面随和,其实内有棱角,她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孟亭,想起孟氏的话,他虽没明说,其实就是家里嫌弃她的意思,可笑他们竟都一厢情愿的觉得她是被迫出来开医馆的,会欢天喜地的接受。
她有些冷:“我不愿意。”
孟亭想过宋舟听到这话会含羞不答,会疑惑反问,甚至装傻听不懂,可是独独没想过她会直接拒绝,这是听明白之后的拒绝,一时间一口郁卒之气被堵在了喉咙口。
他想可能是他没有表述清楚,他的本意是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想照顾她,可是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就变了模样,他能感受到宋舟周围散发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是他太过自负,想当然的以为宋舟会十分乐意,不管他承不承认,下意识的他轻看了她,跟他父母一样。
那些萦绕在心的解释说辞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姐,浸膏熬好了,您看看是否可以了?”阿禾捧着一个白瓷碗从后院走了进来,见孟亭也在,她有些脸红,低低唤了声“孟公子”。
孟亭淡淡回礼,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还是欲言又止。
宋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叮嘱孟亭道:“孟公子,你这手臂还是要注意休息,我先给你开点丸药试一下,如果不行就只能针灸了。”
孟亭拘了一礼,“有劳宋大夫了。”
他拿了方子,只得悻悻告辞,他也是个骄傲的人,第一次有了希望相伴一生的姑娘,却被人拒之千里,虽事出有因,到底意难平。
“小姐,孟公子只是来看病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阿禾留恋地看了一眼孟亭远去的背影。
宋舟接过流浸膏,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嗯”。
阿禾知道两年后宋舟就会把卖身契还给她,所以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下人,平日里两人相处也是亦师亦友。
她听人说大户人家有陪嫁的风俗,有时候也会幻想若是能嫁给孟亭,她好像不赎身也没什么关系,就这样陪在身边,说不定.......
她有些向往,但看宋舟神色不虞,只能试探着道:“小姐,你跟孟公子闹别扭了?”
宋舟诧异地看了一眼阿禾,严肃道:“阿禾,我跟孟公子就是大夫跟患者的关系,以后这样的话不要乱说。”
阿禾心里“咯噔”一下,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是怎么了?她看了一眼孟亭离开的方向,忍不住道:“小姐......”
宋舟看了她一眼,阿禾只得闭嘴,宋舟觉得太过严厉,只转了话题问道:“阿禾,你可想过你以后要做什么?”
阿禾摇头,她脸红了红,不好意思说如果宋舟能嫁进孟家,她也想跟着去。
宋舟问了话,见她摇头,也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是这个,怔了怔才道:“我是想过的,开医馆除了谋生,也是为了治病救人,还有师父养我育我一场,我不能让他这些年的心血白费,他留下的笔记手稿也值得费心整理,若有一日有了足够的钱,我还想把这些笔记刊印出来。”
阿禾静静地听着,她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好整理的,在她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生活罢了,如果有一个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能把握争取?
宋舟见她一脸懵懂,也不解释,只是为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感情做最后的注解,“我想要的,该是互相尊重、彼此成全,而不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阿禾觉得这样子的宋舟才有些高高在上,她还想为孟亭争辩一下,可是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分辨,只得悻悻闭嘴。
宋舟说完也不再开口,只默默将流浸膏混着辅料制成药丸。
......
这一次却很奇怪,小瓶子在卧室搁了好几天也没有被传过去,看着担心自己没有药吃的宋舟,季景辞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他没好意思交代其实他根本没有吃她的药。
“梳妆台、地板、书桌我都试过了,为什么这次传不过来呢?”宋舟踱步。
季景辞本在看书,闻言想着她卧室别无长物,他顺口回了一句“要不你试试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