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是渝州首府,渝州虽偏远却也设有县衙跟州府,分别由县令跟知州掌管,张家状告千金堂必须首先经过县衙开审。

因为没有定罪且证据不齐,衙役并没有给宋舟上桎梏,不过循例将宋舟带至府衙,又因天色过晚,证人未齐,不能开堂便将宋舟跟阿禾暂时羁押在了府牢。

府牢建在县衙后方,阿禾望着黑压压的甬道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待牢头将她们扔进牢房,“啪——”的锁上门,看着满地潮湿的茅草,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他们说咱害死了人,呜呜,咱是不是要偿命?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呜呜......”

宋舟捏了捏眉心,今日闹了一天没有歇口气,又赶上这等事,她觉得脑子有些乱,见阿禾害怕,只能先安慰她:“你别担心,现在事情怎样还不清楚,咱先坐会儿。”

阿禾抹了眼泪,挨着宋舟坐在茅草垛上。

宋舟在路上就试图向衙役打听,可是他们嘴很紧,根本没有透露一点信息,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张大婶死了,至于何时何地,死因为何皆不清楚,听之前那个捕头的口气是张家说吃了正气丸的缘故?

想起那总是笑眯眯的大婶,宋舟心情有些沉重,但她怎么也想不通,昨晚上她是摸过她的脉象的,当时已经恢复正常并无不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她现在被关在这里,想去看看尸体都不成,伴着阿禾低低的抽噎声,她仔细回忆着昨晚上可能被忽视的细节,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孟少爷,您请,就在前面不远了。”甬道有回声,邢捕头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很难不惹人注意。

“劳烦邢捕头了。”

“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呵呵。”

脚步声渐进,宋舟跟阿禾不约而同朝外看去,只见一人青衫矗立,面如冠玉,跟这阴暗森冷之地格格不入,可不正是孟亭。

阿禾痴痴地望着孟亭神色凄惶,“孟公子,快救救我们,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害人。”

隔着腕粗的实木栅栏,孟亭见地上茅草潮湿,宋舟虽裙角有些脏污,肩背却挺得笔直,看起来精神还好,孟亭松了口气,安慰道:“你们别担心,这事儿或许还有转机,现在证据不足还未开堂,否则就直接上枷锁了。”

说罢他又打量了一下监牢,低声道:“周县令跟在下父亲曾是同窗,邢捕头还算给在下几分薄面,等会儿他会让人送床被子来,你们先凑合一晚吧。”

阿禾擦了擦眼泪,宋舟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上次已经说清楚,孟亭不会再来找她了,没想到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他来了,还愿意替她们奔走打点,她有心感谢:“孟公子,劳烦你了。”

“宋大夫不必客气,你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应当的。”孟亭拱手,“对了,在下打听到县令大人传了仵作,不过怪异的是张家并不配合。”

“不配合?”宋舟挑眉,看孟亭欲言又止,她明白这事儿只怕有猫腻。

“嗯,张掌柜跟他的几个子女还有族人都不愿意让仵作验尸,说是会扰得后人不得安宁,需要尽快让人入土为安。”

阿禾很是气愤,“他们说不让就不让,说是我们的药害死的就是吗?”

孟亭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当然不是,县令大人已经派人去劝解了,只要你们能举证医治过程没问题,验不验尸他们家就说了不算了。”

宋舟虽然对诉讼官司不懂,但明白孟亭这是在提点她,再次谢过孟亭后,陷入了沉思。

她觉得这件事说不出来的奇怪,先是有人吃了正气丸出问题闹事,后来又是张大婶吃了她开的药死亡,她很确定昨晚上给张大婶开的是调肠胃的药丸,这段处理没问题,那么张家是要抓住正气丸不放?没道理呀。

很明显前一波人是冲着正气丸来的,目的是毁掉千金堂的名声,可是张大婶的出事就很多余了,张家不肯验尸,又非要咬着她,这是有人指使?还是仅仅是巧合意外?

阿禾再次谢过孟亭,孟亭又劝慰了几句,见宋舟犹在沉思,他告辞去了张家。

孟亭走后不久,邢捕头就让人给她们换了两间干净的牢房,但不知为何把她们二人隔开了,宋舟摘了手上的镯子想跟衙役换点消息,衙役却看都没看推了回来摆手说什么都不知道。

这间牢房虽然比之前干净些,但是也很是潮湿,偶尔还能听见水流滴答下落的声音。

宋舟睡不着,双手抱膝蹲在木板床上理着思绪,她想一定是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是什么呢?她敲着手指。

赵名就在牢门的小窗前站了会儿了,遗憾的是那冰肌玉骨的女子太过专注迟迟没有发现他,他转了转手中的折扇,示意衙役打开门。

锁链的“哐当”声拉回了宋舟的注意力,只闻“吱呀”一声牢门应声而开,赵名就骚包地打开折扇,故意扇了扇额头那一缕头发,调笑道:“宋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赵名就出现的那一刻,宋舟杂乱的思绪忽然理出一个线头,如果说渝州城有谁要害她,那非王赵两家莫属,现在赵名就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情报或者目的,她或许可以套他的话。

“是你,别说什么又了,”宋舟没好气,“你特意过来总不会是来看我的?”

“怎么不是?就是,再说了,他孟竹筠来得我赵子瓒就来不得了?”

宋舟不适地皱了眉,“赵大少爷,还请慎言。”

见美人明显不高兴了,赵名就收起折扇敛了嬉皮笑脸,“宋姑娘,还记得初次见面本少爷说的话么,现在依然有效。”

宋舟想起那日他那些招揽的话,刻意道:“赵大少爷这么看得起我?我现在人在大牢,还可以给你带来什么?”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闹事的人你看清了吧,回春堂的,你觉得明日王氏一系的大夫还会给你说好话吗?”赵名就朝宋舟抛了个自以为是的媚眼,“我们赵家就不同了,只要你以后愿意为仁和堂办事,我赵子赞不仅保你这次平安无事,以后你千金堂宋舟,名头将比以前更加响亮。”

“你能怎么保我平安无事?”宋舟小心试探。

“呵,你是要套我的话?”赵名就笑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就这么说罢,你的正气丸确实没有问题,但是王家做了点手脚,只要我家不出面,明日堂上验证的结果一定是你的正气丸有问题。”

宋舟发现,出问题的都是买三日前那批药的人,虽然药丸不见了,但整个制药过程她跟阿禾都是亲自看着的,唯一有可能不对的地方......

“他们在药瓶上做了手脚!”

赵名就赞赏地看着宋舟,只觉无一不合他的心意,他抚掌道:“聪明!不过药瓶都被毁了,你没有证据,且现下状告你的是布店张家,杀人偿命你知道吧,只要你愿意听我的,这些小事本少爷统统可以帮你解决。”

“本少爷甚至可以免了你的后顾之忧,收你三分利,也不强求你卖得比仁和堂贵,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依你,只加一个条件,”赵名就伸手替宋舟撩了一下碎发,指腹柔滑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你跟正气丸的方子,都归我。”

赵名就的触碰让宋舟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随即停下,心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说实话她虽然讨厌赵名就,但是跟生死比起来这算什么?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她还怕没机会捶爆他,更何况现在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

赵名就也感觉到了宋舟态度的软化,他心想,毕竟是个女子,吓一吓总是会屈服的。

宋舟正眼看着赵名就,不管如何先稳住他省得再生什么变化,明日堂上见机行事,想到此她声音软了几分,“赵公子,你能让我想一想么?”

“明日就要开堂了,你打算想到什么时候?”赵名就心情甚好,他想宋舟越是绝望就越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因此颇有风度道:“这样吧,明天我会去看堂审,那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赵名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宋舟,直看得她心里发毛才哈哈大笑而去。

宋舟听着重新上锁的“哐当”声,看了一眼昏黄的油灯,想着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

县衙一大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先是闹事,后又是官差直接在大街上带人,这件事几乎闹得渝州城人尽皆知,大家都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舟被带到堂上的时候张掌柜一家跟阿禾都已经在了,意外的是孟亭跟赵名就也在,他俩都有功名在身,想来是来旁听的。

“民女宋舟,见过大人。”

周县令四十来岁,着青色官服头戴乌纱,看着颇为严肃,见宋舟上堂,他一拍惊堂木问道:“宋女,今有张大郎,告你兜售假药,致其妻张刘氏腹泻不止后死亡,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