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民女冤枉,千金堂售卖的药材丸药,皆有来处,并且登记在册,”宋舟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张掌柜,继续道:“敢问大人,仵作可曾验尸?张刘氏死因为何?”

张大丫本是低头叩首,闻言哭骂了起来:“好你个庸医,害死了我母亲,还想让她死无全尸。”

“大胆,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张掌柜也拉了拉他家闺女,才道:“大人,内子死时,只我家大丫在场,她受了刺激情绪激动,还请多多包涵。”

宋舟不卑不亢道:“大人,既然没有验尸,为何张家肯定是死于假药?当晚民女出诊,临走时还检查过张刘氏脉象,虽然较常人微弱但也算是正常,观其颜色也并无不妥,这一切都有医案佐证。”

“医案?”

“没错,民女自开医馆以来,每个病患都留有医案,大人可派人至千金堂一看,便知民女所言不虚,民女记得当时张刘氏腹泻至晕厥,醒来后已经停止,民女只开了些调理肠胃的药丸,叮嘱了这几日好生将养,这一切医案上都有详细记录。”

县令捋了捋胡须,命了两名官差过去,对着张掌柜道:“张大郎,若宋女能自证,为公平见,本官必须要命仵作验尸了。”

“大人,这,这不可啊......”张大郎悲痛欲绝,但是也没有用,事已至此,要不要验尸他们家已经说了不算了,为了给宋舟定罪他们只能认了,一时间张家人哭得凄凄惨惨。

宋舟注意到张大丫的神色似乎有点不对劲,还有那天晚上她似乎也特别伤心,这个发现让宋舟留了心,比起意外频生,其实最怕的就是一无所知,无迹可寻。

她自昨晚上赵名就一走就在想,赵名就能轻易承诺替她摆平这件事,那么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他权势足够大,另一个就是他知道且有证据证明她跟张大婶的死无关。

前者显然不是,那么就只能是第二个原因了,既然他能有证据,那她就也有机会找到证据或者蛛丝马迹,所以宋舟一定先要知道张刘氏的死因。

周县令又问询了一番口供,待衙役取回证据,宣了几位渝州城的大夫来看宋舟的医案,这些大夫虽然事先得了嘱咐不得为宋舟说话,但是这关于腹泻的处理,大家平时都是这么做的,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不对来。

现在就等仵作验尸了,不过这验尸结果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得到的,周县令只好宣布退堂隔日再审,宋舟也被送回了监牢。

赵名就本以为今日宋舟定要求他,谁知道整个开堂她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冷笑了一声甩袖离开,想着过几日定要让她哭着求他他才帮忙。

宋舟坐在木板床上,听着水声“滴答”,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一段茅草,刚刚下堂时她特意看了一眼孟亭,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她的暗示。

“宋姑娘。”孟亭此声犹如天籁。

宋舟闻声惊喜抬头,她就知道孟亭一定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他立马就跟上了,时间不多,她直接开门见山道:“孟公子,请你帮我一个忙。”

......

两日说来很快,但是对受牢狱之灾的宋舟来说却度日如年,再次升堂的时候,阿禾有些萎靡不振,宋舟理了理鬓发,整个人看起来虽有几分憔悴,却脚步坚定,眼神清明。

周县令开堂后直接向主簿询问了验尸结果。

主簿回道:“大人,经验尸,张刘氏死于前日辰时,与原告所述基本吻合,其胃肠内大量液体,并未见残渣,无中毒迹象,脑部有出血,应是死于胸痹,严重泄泻是有可能导致发作的。”

这最后一句话可是有偏向性的,宋舟听到这皱了眉,看了那山羊胡的主簿一眼,问道:“先生,仵作是否说过胸痹的发作还有很多原因,比如情绪过激什么的。”

山羊胡主簿捋了捋胡须,觍着脸见周县令目光如炬,他悻悻点头,“有。”

宋舟松了口气,朝堂上县令继续解释道:“大人,张刘氏此前并未跟我交代过她有胸痹,只说是伤夏暑湿之症,民女才给她开的正气丸,张掌柜曾言张刘氏死时只有张大丫在场,大人,民女有疑,可以问她几句话吗?”

周县令捋了捋胡须,“准。”

宋舟盯着大丫,“大丫,张大婶死前你们可说过话,她可有异状?”

“没,没有,啊不有,有的,她说腹痛......”

“左腹还是右腹?”宋舟上前一步走近。

“左......”张大丫很慌,见宋舟又要开口,她匆忙改道:“不,是右,右边。”许是太过惊慌,她差点摔倒在地,宋舟离得近,伸手扶了她。

宋舟拉着她的手腕,“大丫,仵作说她死于胸痹,她死前没有其他表现吗?她应该很痛苦的。”

“我......我不记得了......”大丫摇头,泪流满面,“不,娘,娘她一直说胸口疼。”

“你们之前还说了些什么?”宋舟把着她的腕脉,分神试探她。

“没,没什么,娘没有力气,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听她矢口否认,宋舟笑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大丫,一把举起她的手腕,露出了紫色淤痕,一步步逼近道:“不,你说了,你告诉她你怀孕了。”

在宋舟举起她手腕的那一刻大丫就慌了,她想抽下手臂,可是宋舟捏得太紧,她这几日又魂不守舍竟根本无力挣扎,听到宋舟说的话,她整个人骤然瘫软下来。

宋舟继续道:“你娘很生气,死死捏着你的手腕说要流掉它,你不同意,你们吵了起来。”

张大丫整个身子有些颤抖,她惊恐的看着宋舟,似在诧异她为何知道。

宋舟见她如此反应,继续逼近她,“她气得胸痹发作,你却吓得跑了,你本可以叫大夫的,可是你没有。”

宋舟放开张大丫的手腕,食指戳了戳她的胸口,总结道:“是你,害死了你娘......”

张大丫想起了那天晚上张刘氏那痛苦的样子,整个人摇摇欲坠,愧疚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她试着解释:“我有去叫人的,可是当时我吐得太厉害,我......”

她沉浸在那晚的情境中面色如纸,突然见周围诧异的目光,反应过来说了什么的她赶紧挣扎着否认:“不......你胡说......我没有......”

可是已经晚了,整个大堂上都听见了,一时间纷纷议论起来,她的否认是那么虚弱,周县令拍了几次惊堂木叫“肃静”。

张大郎不敢置信,朝宋舟吼道:“你胡说什么?你害死了我妻子,又造谣我未出阁的女儿,你......你......”

他的愤怒已经不过是虚张声势,宋舟怜悯地看着张大郎,刚刚趁机摸到了张大丫的脉象发现她怀孕,本来也只是赌一把,先爆出怀孕这件事使她心神大乱,随即再合理推断,看张大丫这表现,宋舟知道自己猜对了。

张大丫这几日本就在崩溃的边缘,如今情绪变化过大,一时控制不住干呕起来,眼见瞒不下去了,她自暴自弃起来,“呵......呵呵,没错,怪我,都怪我......”

“我真的是要去叫人的,可是......等我好一点了,发现娘......已经去了,我怎么跟爹爹开得了口......爹爹以为娘是吃了正气丸的缘故,我也不敢解释,想着就这样......”

“不,不,这不是真的......”张大郎颓唐地趴在堂下,只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张掌柜不仅失去了妻子,女儿也被爆出如此丑闻,这件事即使官家不予追究,张大丫也免不了宗祠的处罚了,在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她面如死灰。

宋舟虽怜悯但并不愧疚,张家人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但若不是她侥幸,这次就成了替死鬼,且如果张大丫敢勇于承担责任不眼见其父攀咬,宋舟也不至于为了自保当堂拆穿她,这也算是自作孽了。

事已至此,周县令本要宣布当堂释放宋舟等人,山羊胡主簿得了王家人眼色,上前一步抱拳拱手,“大人,这张刘氏死因虽清楚了,可千金堂售卖的药致人腹泻的事......”

宋舟看了看山羊胡主簿,又瞥了一眼看热闹的王赵两家人,还好那天晚上示弱稳住了赵名就,这次才能让他们措手不及,若是直接强硬拒绝,说不得他们还会加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宋舟握了握拳头,心想来得正好,这次也是时候先给王家一个教训了。

“大人,此事纯属污蔑,民女可与杜伟等人当场对峙。”

山羊胡主簿拱手打断,“大人公正严明,是不是污蔑自有决断,你一民女,公堂之上如此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

这主簿比张氏父女难缠许多,宋舟心想:自己经验不够不能与他耍嘴皮子功夫,否则很容易被他绕进去。

她索性当场闭嘴,捏了捏央孟亭给她的袖中之物,准备见招拆招。

周县令捋了捋胡须,一拍惊堂木,“那就宣杜伟等人上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