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伟,日前在千金堂闹事一事,你先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回大人,小人妻子前几日有些头晕目眩,听了隔壁邱大娘的话去千金堂买了正气丸回来,没想到服药之后就腹泻不止,差点去了半条命,小人本以为是意外,一打听才知道好多吃了正气丸的都这样,小人气不过就跟大家一起去千金堂讨说法了。”
宋舟侧身问杜伟:“杜二哥,之前我就问你们要过剩下的药丸,可是奇怪的是所有有过腹泻的人的药丸都没有了,我倒想问问为何如此巧合?”
杜二是个耿直汉子,闻言脸一黑,“你是说我们故意污蔑你?”
“那倒不是,不然当天我也不会一一核对了,若真是我们千金堂的问题,宋舟自然责无旁贷,若这其中有小人作祟,故意抹黑我们,宋舟自然也要加以澄清。”
杜伟见宋舟条理清晰,想着那日她认真核对解释的模样,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本来他们也没想过要把这事闹上公堂,不知为何就被人推到了这步田地。
宋舟见他沉默,问道:“敢问各位当日服用的正气丸颜色气味如何?”
“据内子说味道很奇怪,苦中带点辛辣,颜色我倒是见过,跟跌打丸颜色差不多。”
宋舟自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一粒于掌心,问道:“可跟这相似?”
“看起来是差不多。”其中一人答道。
宋舟解释道:“大人,这正气丸千金堂前后两批共做了六十瓶,因为效果好已经全部售罄,民女查验过,这有问题的都是这后一批里面的,正常的正气丸是苦中带涩的,并没有辛味,购买过的街坊可以作证。”
“你的意思是我们正经在你千金堂买的不是正品咯?那还不是你们卖出来的?”
“对啊,这啥意思这?”
一时间群情激愤,周县令连叫了好几声“肃静”。
“周大人,千金堂售卖的正气丸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药瓶被人用巴豆油浸过。”孟亭自堂外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时间堂上堂下皆窃窃私语起来。
周县令有些震惊:“哦?是谁?孟贤侄你可有证据?”
孟亭有功名在身,见了周县令也不用下跪,他执手行了一礼道:“大人可即刻派人跟在下一起去往城东瓦窑,在下自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此话若是宋舟来说,肯定会被冠个大不敬的罪名,可是自孟亭说来就不同了,周县令跟孟照本就是同窗,孟亭又是渝州有名的才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捋了捋胡须准了。
孟亭跟邢捕头兵分两路,邢捕头去回春堂查封账目,孟亭带着一队衙役去了城东瓦窑,在张氏父子的后宅搜出了一大包巴豆霜。
当巴豆霜跟账册出现在公堂之上时,跪在下方的瓦窑张氏父子瑟瑟发抖,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东窗事发如此之快。
山羊胡主簿上前一步,“老张瓦工,你可向大人交代清楚,这些巴豆霜是作何之用?是不是家里......”
“胡主簿,还请慎言。”孟亭出声打断,这主簿很明显是向着王家的,竟然妄想提点张氏父子。
老张瓦工额头汗水细密渗下,他颤巍巍回道:“禀大人,日前老汉有些湿热拥堵,这才想着制点巴豆霜来缓解。”
“张瓦工,你说你湿热拥堵为何非要这巴豆霜呢?回春堂明明就有成品巴豆霜为何还要买生巴豆,且数量达到了一斤,这巴豆霜在这里,剩下的巴豆油为何不翼而飞?更奇怪的是回春堂的周大夫,朝廷律令巴豆严禁大量购买,回春堂此举,甚是奇怪。”
宋舟朝周县令跪下继续道:“这张氏父子分明是将巴豆油掺入了药瓶里,才致人腹泻不止,还请大人明察,还我千金堂正气丸一个清白。”
周县令查看了正气丸的购买记录,随意点了几户人家上堂,查看问询,发现确实如宋舟所言,并无辛味,且治夏伤暑湿效果也很显著,所以才能一开始就打响名声。
他又查看了回春堂内部的账目,果然有一笔账是出自巴豆,他一拍惊堂木,“大胆瓦窑张氏,还不快从实招来,为何要在陶瓶上下巴豆油致人腹泻?千金堂与你们瓦窑无冤无仇,为何蓄意陷害?”
“大人,老汉冤枉啊......”
“证据确凿你却喊冤,是要本官用刑才肯交代吗?”
宋舟见张氏父子眼神闪烁,上前一步道:“张瓦工,千金堂跟你们瓦窑也合作了好几次了,一直相安无事,为何这次却出了这等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可跟回春堂有关?”
老张瓦工还在犹豫,张三郎看了看衙役手中的刑具,瑟缩道:“没......没错,是我们下的......”
“三娃......”老张瓦工阻止不及,颓唐叹了口气。
周县令正待再问,忽见堂外人群骚动,是知州大人带着回春堂的老板王鼎盛跟周大夫过了来,周县令赶紧走下堂上前拜见。
知州王赋之而立之年,颇为俊朗,他扶起周县令道:“周县令不必多礼,本官此次过来,是因回春堂王老板揭发其下周大夫有违法之嫌,恰巧跟你今日主审之事有关,本官便把人给带过来了,此案本由你主审,本官旁听即可。”
周县令拱手,“是。”又命衙役为王知州搬了红木椅子过来,方重新开堂审理。
孟亭的父亲孟照是王知州的主簿,这次也在,他瞪了爱管闲事的孟亭一眼,板着脸站在王知州的座椅后面。
宋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王家掌权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微眯的小眼睛透着丝丝狠辣精明,比赵名就看着更惹人讨厌。
王鼎盛理了理锦缎袖口,悠闲拱手道:“二位大人,草民今日发现我崇文街回春堂的大夫周应,私下买卖大量巴豆等管制药材,特来将他扭送报官。”
自王知州带着周大夫出现的那一刻,宋舟就知道此事生了变化,没想到他们反应动作这么快,只怕今日很难攀上回春堂了,果不其然,那周应直接跪下伏地认罪。
“小人周应,特来认罪。是小人鬼迷心窍,这两个月回春堂生意不好,小人才违规兜售药材,正巧碰上张家儿子,他说......”
周应看了一眼宋舟,宋舟只觉这眼神不怀好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他道:“张家三郎私心恋慕千金堂的女大夫,奈何家贫,不得回应,向小人诉苦,还说只要千金堂声名不再,那女大夫还不得......”
“你胡说,分明是你怂恿我......”张三郎耿了脖子不服气,想跳起来打他,却被两个衙役一把制下。
“荒谬。”孟亭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出声斥责打断,却被他父亲一把拉住,眼神警告。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宋舟却浑身如坠冰窖,这王家好歹毒的心思,不仅推出周应来抵罪,还让他口出恶言诬赖她的名声。
周县令看了坐在一旁的王知州一眼,见对方闭目养神似没听见,他捋了捋胡须,“周应,不得乱语与本案无关之言。”
“是,这张三郎心里生了歹念,在小人那里买了大量生巴豆,但小人确实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然真的敢混入药瓶里面,小人自知有违大晋律令,甘愿受罚。”
周县令捋了捋胡须,移步至王知州坐前躬身问道:“大人,案情已经明晰,这周应违反了律令,明令当杖五十,而张三郎蓄意下毒,致多人腹泻,您看?”
王知州睁开眼睛,不含一丝情绪,“蓄意下毒,令人病者,徒一年,致众人病者,情节恶劣,加杖九十,以故致死者绞。周县令可酌情处理。”(注1)
话虽如此,这不就是重判的意思,周县令看着上峰冷峻的眉目,回到堂上,当堂宣判张三郎杖九十,徒一年。
这一宣判其实算是断了张三郎的生路,张氏父子涕泪横流直嚷着“冤枉”,可是这是王知州亲口适用的律条,他们的叫嚷毫无用处,被衙役当场拖下去了。
......
事情走到这一步,外面看热闹的纷纷议论起来。
宋舟虽然在公堂上洗清了冤屈,也为正气丸正了名,可是一路上还是被街头一些妇人的指指点点。
“这呀,就是千金堂的女大夫,听说呀......”有好事妇人交头接耳。
“哎呀,要不是她一个女子总抛头露面,又哪儿能赶上这等事。”
“要我说呀,这女子,就该安分守己,要不然总惹些不干不净的事儿。”
“说不得人家就是想出来钓金龟婿的呢,听说端阳节的时候就孤男寡女跟人一起逛灯会呢。”
阿禾有些气不过,想上前去争辩,被宋舟拉了,“嘴长别人身上,你管得了那么多吗?咱们要是真吵起来,可不正如他们的意,在府牢待了几天了,还是先回去吧。”
她想明白了,那些人医术上污蔑不了她,便想从女子名声着手,当真是可笑又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