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丽还没有出院,颜大海就叫了自己的秘书和律师上门谈离婚事宜。
颜一舞当时刚好去和主治医生了解彭丽的病情,刚回来,就听到彭丽扯着嗓子大喊:“我不离!我就是不离!那混蛋要甩掉我去过他的花花世界,你告诉他,想都不要想,我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让他一辈子摆脱不了我,一辈子受折磨!”边歇斯底里边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颜一舞忙加快脚步进门一看,彭丽头发凌乱,正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东西就往地上砸。“妈,你冷静点,妈!”
“我不是你妈!”彭丽哭着,双手紧紧扣着颜一舞的肩膀,“你还我女儿来!你还我女儿来!”
颜一舞眼眶酸涩,“妈,你冷静下。”
彭丽哭着哭着,就坐在了地上,双手捶着地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囡囡,囡囡,你去哪里了?”
颜一舞心里不是滋味,她站起身朝着那两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说,“颜大海要离婚,让他自己过来谈,还有你们告诉他,要是再敢让你们过来,我不介意让他身败名裂。”
秘书看了看颜一舞,最后说道:“小姐,抱歉,我也只能奉命行事。”
“那你可以回去交差了,就说这婚不离,他想离,让他自己过来。”颜一舞说完,又下逐客令,“还不快走?要我送你们?”
碍眼的人终于离开后,彭丽还是哭得不停。颜一舞企图将她扶起送回床上,彭丽不配合,整个人摊在地上,哭得眼泪糊了满脸。颜一舞给她递纸巾,她也不接,继续哭。
颜一舞就抱着双膝坐在她旁边,听着她哭,没有再劝阻。等彭丽哭累了,颜一舞才将人扶回床上躺着,然后去洗手间盛了热水给她擦脸洗手。
彭丽哽咽了两下,眼神空洞地盯着颜一舞,“我的囡囡去哪里了?我的囡囡去哪里了?”
“妈,我在这里。”
“不,你不是。”彭丽拼命摇头。
“妈,你别多想,我会陪着你的。”
彭丽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的囡囡她不会这么乖!你虽然长得和她一样,可是我的囡囡,她不会照顾人,她也不会喜欢穿这么素净的衣服,我的囡囡喜欢张扬,她的衣服她的包包她的鞋子,颜色都是最亮丽的,她还喜欢化浓妆。你不是我的囡囡。”
“妈,人都是要学着成长的。我只是长大了而已。”颜一舞说,“未来怎么样?我们都说不准,可过好眼下很重要。妈,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子。你在这里住院,他说不定在外面逍遥快活,妈,折腾自己的身体,他并不会感到羞愧,也不会心疼你。咱们好好养好身体,早点出院好不好?”
彭丽泪眼婆娑,没有答应,但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
颜一舞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结果半夜醒来见病床上没有人,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颜一舞心跳加速,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人。
颜一舞只好找医生和护士帮忙,查了监控才知道彭丽跑到了医院门口,黑天暗地里,她穿着单薄的病服坐在绿色树丛后面,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颜一舞不敢贸然惊动她,在她身后观察了许久,见她只是坐着发呆,才敢出声说:“妈,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彭丽伸手指着前方,絮絮叨叨地说:“以前很穷的时候,有一次我生了场大病,医生说要住院,可是没有钱。我看完病出来,他就让我坐在这里等他,说他去筹钱。那个时候,我很感动,觉得穷就穷点,起码他对我很好。”
颜一舞嘴唇微动,不知说什么好。
彭丽站起身,又是笑又是哭,“可男人的好,一旦有了钱,就变坏了。我天天和他吵,也只是因为他有了钱之后就忽视我,他不关心我,他也很烦我。可他一烦我,我就更想和他吵。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颜一舞站到双脚发麻,彭丽还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她和颜大海的心酸往事。
等终于将人哄回病房,颜一舞帮她盖好被子,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阵黑暗。她脚步趔趄,还好及时抓住了旁边的桌角才稳住身子。等缓过那股晕眩感,颜一舞按了按眉心,打电话给家里的帮佣准备早餐过来。
医生说彭丽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出院,身体的毛病不大,可情绪不稳定,建议最好留院多观察几天。
学校那边的假期不能再请了,颜一舞照顾彭丽吃完早餐,又急匆匆赶回去上课。
卢芷蔓她们见到颜一舞时,嘘寒问暖了一遍。颜一舞扯了扯嘴角,简单地回应。
可课上不到十几分钟,颜一舞就抵不住睡意,手撑着额角,闭起了眼睛。
正在上课的古代文学史老师很慈祥体贴,知道她上周请了事假,当堂也不戳穿,中间休息十分钟时,她叫了颜一舞的名字,让她一起去一趟办公室。
颜一舞睡意本还没有消散,被老师这么一说,立马精神。好在那老师也是关心了几句后并没有多说其他,只叮嘱颜一舞遇到困难可以和老师说。颜一舞道了谢。
走出办公室,她松了口气。
等早上的课上完,她还得去一趟医院。彭丽现在见到家里的帮佣情绪也很激动。颜一舞还不敢让她们在彭丽面前出现,她本想请一个看护,结果这事才和彭丽提了一句,彭丽当即就发作了,她丢了水杯,大声质问颜一舞是不是也不要她了。颜一舞束手无策,只能妥协。
放学后,颜一舞也没来得及吃饭,她拿了车钥匙往停车场走。
“嘀”的一声,她刚给车子解了锁,还未打开车门,就看到了不远处坐在自行车上,脚尖着地的傅清明。
傅清明穿着白色衬衫,背着双肩包,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颜一舞和他对视几秒,随后又从容自若地打开车门,上车,系安全带,启动车子。
红色跑车蠢蠢欲动时,傅清明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直到颜一舞用力地按了下喇叭,刺耳声音响起,他才不慌不忙地骑走了。
两人这么久没见,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惊喜和憧憬。傅清明回去的路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一脸不解。
彭丽终于可以出院了,可颜一舞也更忙了,每天往返学校和家里,重点是彭丽的情况很糟糕。
颜大海没怎么回家,彭丽有的时候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个不停,有的时候又不断地翻着旧东西回忆往昔。而且,她还不爱出门了。
记得有一次她出门逛街,回来的时候把客厅的所有价值不菲的花瓶都给砸了。颜一舞问了好久才知道,颜大海闹离婚的事情,在圈子里已经人尽皆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平时碍于颜家的钱财而奉承彭丽的那些贵妇,突然就找到了机会见缝插针,对彭丽冷嘲热讽。彭丽受不了这样的嘲讽,精神又崩溃了。于是,她干脆躲在家里不外出见人。但恶性循环,在家里待久了,她的精神状况更不妙。
颜一舞实在没有想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了。她还没有想到应对之策,方钟梁这个讨厌的人又来学校找她。
学校周四下午有活动,对外开放。方钟梁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开了他那辆拉风的限量版,故意往颜一舞的伤口上撒盐,“听说你爸妈在闹离婚,可喜可贺啊!”
颜一舞瞪他,“真的是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说不定我爸妈离婚不久,我也可以给你说一声同喜。”
方钟梁抬起下巴,“你没这个机会。”
“哼,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颜一舞转身要走,方钟梁拉住了她,“姓颜的,到了现在,你自视清高什么!你有什么资本自视清高!你们颜家都要玩完了!”
颜一舞怒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钟梁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的公司最近刚被查出来账目造假,正在接受调查呢!逃税漏税,你爸胆子还真大!”
颜一舞皱眉深思。
颜大海上次回家,好像是匆匆忙忙拿了什么文件,也就待了不到十分钟。而就在这十分钟里,彭丽就拉扯着动手动脚,说要打死他。家里佣人帮忙拦了好久,才制止住了彭丽。
颜大海的侧脸被彭丽的指甲抓伤了,他凶神恶煞地想要动手打人,最后还是颜一舞及时赶回家拦了下来。
“颜大海,你都把她害成这副模样了,你还嫌不够吗!”颜一舞厉声质问。
颜大海看看颜一舞,再对彭丽的方向猝了一口,“晦气!我真他马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才娶了你这种晦气的女人!”
“我晦气!对!都几十年了,我跟你一起我能不晦气吗!外面的女人不晦气,你不是包养了好几个吗!你去啊!你有种永远别回家!”
“你以为我爱回这个家!”颜大海反击,“这个地方因为有你这种晦气的女人在,我天天就跟坐监狱一样!”
颜一舞被他们吵得脑子发昏。
他们到底当初为什么会结婚?
最后颜大海破口大骂走出了家门,彭丽哭哭啼啼闹了大半天。
颜一舞不得不想,难道那天颜大海回去就是因为被查这件事情?
方钟梁见她已经信了,又开始说风凉话,“你家还剩多少钱?颜大海偷得税可是一笔大数额,拆了西墙补东墙,你们家,看来要破产了。”
“你闭嘴!”颜一舞打断他,“我们家怎么样,和你没关系!”
方钟梁自信满满,“我就等着你跪在我脚下求我的那一天。”
颜一舞看也不看他,径直走人。
颜大海公司的情况,颜一舞一无所知。她找人问了又问,最后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不清楚。她给颜大海打电话,颜大海直接挂了她电话。
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月,颜一舞这天回家,发现彭丽心情不错,整个人还特意打扮过。
颜一舞疑惑问她:“妈,你今天有喜事?”
彭丽伸手抚了抚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今天可是你爸爸的生日,你忘了?”
颜一舞一时接不上话。
不是正在闹离婚吗?怎么还给他庆祝生日了?
“对了,囡囡,九月份你就要上大学了是吧,虽然高考在即,但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考的不好也没关系,到时候你爸爸托人找关系,怎么也把你送去读大学……”
颜一舞愣在原地,睁圆了眼睛。
那天晚上颜大海当然没有回来,彭丽给颜大海打了无数的电话都发现打不通之后,气得双手将满桌子的菜肴扫落在地,包括那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
彭丽不停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一定又是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一定是!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精!”
颜一舞伸手扶了扶额角,突然出声说:“妈,你离婚吧。”
彭丽一听“离婚”这两个字,静默几秒钟,瞬间又吵闹道:“我不离!我不离!我不离婚!囡囡,囡囡,你怎么可以叫爸爸妈妈离婚呢?不,你不是囡囡!不是!”
颜一舞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彭丽,无言以对。
第二天颜一舞去医院找了主治医生讨论彭丽的病情。医生建议带她去做一做心理咨询。
等颜一舞联系上权威的心理咨询师,将人带回颜家,彭丽却拒绝和心理咨询师沟通,甚至还跑去厨房拿了水果刀,逼着人赶紧走。
颜一舞无奈,只好一边安抚彭丽,一边叫人送客。
彭丽现在这状态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心劝说不听,颜一舞直言想唤醒她,让她认清现实,她也不听。整天不是哭就是闹。
一段时间下来,颜一舞憔悴了不少。又正好期末来临,颜一舞复习都显得有心无力。
这天刚在图书馆找完期末某个学科的小论文资料,刚收拾好本子离开,猛地就和身后的人撞上。
颜一舞本只是将椅子往前挪,顺路后退了几步,没有想到会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她没来得及细看,转身就先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说完,那人也没有回应。
颜一舞这才觉得奇怪,她仰头,入眼的是那张过目不忘的俊脸。
傅清明?
颜一舞看着他,没说话。
傅清明身子堵在她跟前,没有动作。
颜一舞抱着本子,收回视线,表情冷淡,“借过。”
傅清明眸光微闪,没有让路。
颜一舞再一次重复,“借过,听不懂人话吗?”
傅清明这才沉下脸色,侧过了身子。
颜一舞一秒钟也没有停留,快步和他擦肩而过。
傅清明见她走得毫不留恋,连日来的烦闷心情,这下更是阴云密布了。他想了想,转身追了出去。
颜一舞从图书馆出来,不料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傅清明力道很大,颜一舞纤细的手腕生疼,她转身质问:“你干什么!”
“我们谈谈!”傅清明焦急道。
颜一舞冷笑以对,“谈什么?谈恋爱?傅清明,你确定吗?”
“不是。”傅清明说,“我们……”
“既然不是谈恋爱,那就没什么好谈的。”颜一舞想甩开他的手,傅清明没有放。
“你到底想怎么样!”颜一舞眼眶突然就红了,“现在是我没空和你玩了,傅清明,你离我远点!”
“凭什么我们两个人的事情都得你说了算,当初我说没时间陪你玩,你对我死缠烂打,现在你没时间了,就把我抛到脑后?颜一舞,你当我是什么?”
“我当你是可以走一生的伴侣,你呢?你以后会娶我?”
傅清明始料未及,眼神迷茫地看着她。
颜一舞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揉着手腕,“傅清明,如果你给不了我未来,那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傅清明脑子卡顿了许久,反反复复想的都是她刚刚问的那句:“你以后会娶我吗?”
——他,可能娶不了。
晚上,临近关门的时间,傅清明还没有回宿舍。庞琰觉得奇怪,给他打电话。傅清明这才说:“我在操场。”
庞琰叫上郭宁去操场找他,黑暗里,傅清明坐在操场一侧,脚下摆了好几个啤酒罐。看清那几个啤酒罐真是他喝时,庞琰和郭宁惊讶了。
郭宁问:“你受什么刺激了?因为期末考试?不至于啊!你平时每个科目都那么扎实。”
庞琰手肘撞了下郭宁,朝他挤眉弄眼。郭宁意会了大半天,才反应过来,“清明,你这是为了白富美?”
傅清明没说话,红着脸,又闷头灌了一大口啤酒。
庞琰让郭宁看着他,自己又去买了几罐啤酒回来。两人陪着傅清明喝闷酒。
郭宁还觉得奇怪,低声和庞琰嘀咕,“他不是好久没和白富美联系了吗?怎么突然这个样子?”
庞琰看看为情所困的傅清明,也低声说:“可能今天见到人了,触景生情……虽然觉得词语好像用得不怎么对,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郭宁啧啧两声,仰头也喝一口啤酒。
过了好一会儿,傅清明突然说:“她问我以后会不会娶她。”
“噗!”
“咳咳……”
庞琰和郭宁都被呛住了。
“咳咳咳……”庞琰都没来得及擦掉下巴沾上的啤酒,惊恐问道:“你们都已经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傅清明晃着手里的啤酒,“没有。”
郭宁连忙问:“那你呢!那你呢!你怎么回答。”
傅清明摇头,“我没回答。”
庞琰问:“所以你的想法是?”
“她问出口的时候,我真的设想了日后结婚的场景,我现在才弄明白了,其实我是有点心动的。”傅清明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可我,娶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