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还没有过完,颜大海就鬼鬼祟祟地联系颜一舞,说有急事要见她一面。

颜一舞冷漠拒绝:“你当时走的时候,恨不得我们别摊上你,现在你回头找我,我不见。”

“一舞,我可是你爸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你丢下这样的烂摊子给我收拾的时候,你想过负起爸爸的责任吗?”颜一舞情绪激动,“出轨在我这里就如同死罪,颜大海,你也别洗白了,反正你在我这里,比墨水还黑,洗不白了!”说完,也不给颜大海开口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可颜一舞低估了颜大海的不要脸程度,颜一舞不见他,他的是办法蹲颜一舞。颜一舞下楼买东西,就见他那微胖的身子蹲在石柱后面,身上的衣服也陈旧,嘴里正抽着烟。

颜一舞想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可颜大海反应敏捷,一看到她就立即站起身,快速地堵住颜一舞的去路,卖惨道:“一舞,你就帮帮爸爸吧。”

“帮你?我有什么能力帮你?我妈精神混乱,我带她看医生的费用,你出过一分钱?我们两个人的衣食住行,你关心过?颜大海,你不要太过分!”

“一舞,话不能这么说!我养你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的账户余额我是知道的,你肯定还剩几十万,爸要求不多,你给个二十万就好,就当救济救济爸爸,爸爸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那也和我无关。”颜一舞冷下了心肠。

“一舞!爸爸求求你了!爸爸给你跪下了!一舞!”颜一舞看着他那苍老的脸庞,于心不忍,她问:“你要20万做什么?”

颜大海一听她松口了,立即喜极而泣,“一舞,你弟弟就要出生了!”

颜一舞本以为他是穷困潦倒,要不就是他被人追债,从没有想过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和自己要钱。

她苦笑不已,“你因为这个原因打算和我开口要钱之前,就没感到羞愧吗?”

颜大海:“一舞,爸爸也是没办法,要是还能借到钱,也不会和你开这个口。”

“可我并不想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一个破坏我家庭的小三?那个什么弟弟,你也别在我面前提,我没有什么弟弟。”

“一舞!一舞!”颜大海连声喊她,“你不帮我,我就得去死了。”

颜一舞缓着气息,本是气愤不已,可又莫名觉得可悲可笑。她想说:那你就去死吧。

可这话过于恶毒,她没办法说出口。

颜大海见她迟迟不说话,双手抓着她手臂,弯曲着膝盖准备跪下去。颜一舞眼眶红了,她伸手拉起颜大海,“你干什么!”

“一舞!就借爸爸点钱吧!你肯定还有剩的,你和你妈妈还是可以过日子的,可你要是不借给爸爸,我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颜一舞喉间酸涩,她问:“那是不是以后我还得帮你养儿子?”

“一舞!我拿了这笔钱,以后绝对不会再来麻烦你!”

颜一舞:“说过的话,你最好算数。今天过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再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养不起你们一家。”

颜大海这下高兴了,“好好好!一舞,我都听你的。”

颜一舞去了趟银行,转账成功后,颜大海说:“一舞,你果真是我的好女儿。”

颜一舞嗤笑一声,不想说话。她三生有幸,才遇上了这样的爸爸。

颜大海后来如何,颜一舞并没有兴趣知道。她依旧独来独往,在学校和公寓来回穿梭。

热闹喜庆的春节来临时,颜一舞看着街道上张灯结彩,一时有些恍惚。周嫂回家过年了,颜一舞得自己下厨,她买完食材回公寓的路上,远远地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傅清明。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双手放在口袋中,独自一人站在公交站车牌那里。公交站往东几百米就是颜一舞所住的小区。

颜一舞多看了他几眼,见他出神想着事情,又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人行道前的绿灯亮起,背后有人不小心撞到了还停在原地的颜一舞。那人匆忙说了句:“不好意思。”

“没事。”颜一舞将外套拢好,低头往前走。

公交车来了,傅清明才回神,他眼眸一抬,随即就看到了人满为患的人行道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快速小跑了几步,可很快,他又停住了。

颜一舞已经走过了人行道,正往她的小区大门去。

傅清明伸手撩起了额前的刘海,仰头,一脸颓丧。

“傅清明,你到底在干什么!”他喃喃自语,可是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

春节过后几天,彭丽就出了事。初五的早上,颜一舞起床收拾完家里,做好了早餐,看看时间,八点钟了,彭丽还没有起床。彭丽的作息时间乱七八糟的,想睡就睡,睡不着了,她就各种折腾。

颜一舞本以为是昨晚她晚睡才多睡了会,又等了半小时,见她还没有起床,就进去房间叫人。结果闯入眼帘的是床单上和床脚地板上触目惊心的血。

颜一舞的脑袋空白了几秒,立即打电话叫救护车。

医院的走廊上,那漫长等待的过程中,颜一舞突然就回想起了曾经的一幕幕。

她突然就想到了当初穷得一贫如洗的家庭,她还应景地又想起了颜镇,她突然怀念那个作为教师的颜一舞有恩爱的父母,她甚至也想起了傅清明,高中时期的傅清明,后来离婚又复婚的傅清明……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目标了。

活着,为了什么?

她反反复复地问。

手术结束,医生和她说幸好抢救及时,彭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颜一舞道了谢,接下来好几天都忙着在医院照顾彭丽。

彭丽虽然救了回来,可是她的情绪也很不对劲。她开始不爱说话了。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一天说一两句,大多时候,好几天都不说一个字。

颜一舞咨询了医生,医生说病人这是受了刺激才有了这样的状况。要恢复,还得靠她自己想得开。颜一舞知道,彭丽就是想不开,才这么异常。

彭丽住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出院之前,颜一舞去办理手续。她在收费窗口排队的时候竟然意外地看见了颜大海。他身上穿着灰色的棉大衣,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小婴儿大概是身体不舒服,一直哭着。

颜大海还笨拙地哄着他,“儿子乖,不哭不哭。”

颜一舞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手续费办完,颜一舞拿着银行卡,心事重重。

彭丽回到家之后,一反常态没有再乱砸东西,也没有胡言乱语了。她每天都在自己的卧室里面,抱着一件红色大衣发呆。

颜一舞问过她,“这件大衣有什么特别的吗?”

彭丽听到后,眼睛发亮,“这可是我老公在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送我的,可贵了。嘘,你不要碰它,也不要抢它。不行,我得藏起来,免得有狐狸精把它抢走。”

颜一舞见她慌慌张张地找地方,忙拉住她,“不用藏,我不抢它,我也不碰它,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彭丽也没有回答她,东张西望着,随后又紧紧抱住了这大衣。

颜一舞看她这状态,不由得担忧。

新学期开始了,颜一舞更是忙碌了。白天除了上课学习,她在课后还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只是辅导的对象是正处于叛逆期的初二男生,学习根基太差,又不爱学习。父母上夜班,每次下班都得十点多,颜一舞在家里辅导他学习时,他各种借口,各种玩耍花样,但就是不配合颜一舞。

第三次上课的时候,颜一舞恐吓他,“你再不写作业,我直接打电话给你妈妈。”

男生还敢反抗她,“你敢!”

“那就试试。”颜一舞当着他的面直接打了电话,和他妈妈说了他不写作业也不配合。他妈妈说等她回来揍他。

男生虽然过后乖乖写作业去了,可第二天颜一舞就接到了这个男生妈妈的电话,委婉地和颜一舞说,家教工作就到此为止了。颜一舞还没来得及问原因,那人就挂了电话。

颜一舞忙活了几天,甚至自己还买了不少初二年级的教材和练习册,眼下全成了废品。

家教行不通,颜一舞只好另想赚钱的法子。因为还没有毕业证,要应聘单位简直痴人说梦。

颜一舞兜兜转转找了好久都没有份合乎心意的兼职,眼看银行卡里的余额越来越少,她的心情就越焦急。

大三第一学期,颜一舞在网上看到人家招聘文案编辑,颜一舞投了简历,没两天对方给了回复,说是因为颜一舞还没有毕业证书,不能聘用。颜一舞大抵也明白了,这两年怕是很难找到自己钟意的工作。

她开始努力学英语,甚至在大三第二学期就考过了英语八级。

一个中文系的学生考过了英语八级,这在近十几年里根本就没有人做到。

颜一舞的名字还一度成为英语系的老师的口头禅,“看看人家中文系的颜一舞,她都可以过专八,你们本专业的,都干什么去了?”

甚至还有几个英语系的同学过来找颜一舞,问她怎么学的英语。颜一舞不敢班门弄斧,谦虚地说自己只是运气好。

而医学系里,考英语六级还不小心挂了的乔雪,在和傅清明吃饭的时候,嘟着小嘴,“人比人真的是气死我,怎么考个英语六级,我还可以挂了呢!”

傅清明笑着说:“谁让你那么自信,考试前两天才开始刷试卷。你有刷了两套吗?我看到你才填了一份半。”

乔雪沮丧,“我以为以前学的知识还在,谁知道才多久,我都忘光了。哎,人家大三的,都过了英语专八了,而且还不是英语专业的,中文系的人都这么厉害吗!”

“中文系?”傅清明下意识重复了这三个字。

乔雪:“对啊,听说叫什么一什么的,名字挺特别的,读中文的人,还过了专八,太佩服了。”

傅清明抿着唇没有说话,神思飘忽。

再见颜一舞是在图书馆里,她去还书,傅清明就坐在角落里,很长时间只要听到还书的人说话声音有些像颜一舞,他都会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尽管千千万万次都不是她,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傅清明在看见她时,心下意识的加速跳动了几下。但又想到在她的位置根本不会往这边看,他剧烈跳动的心又平复了不少。

颜一舞穿着黑色纯t,长发飘飘,背影还是那样纤细无比。从她的侧脸看过去,她脸色有些苍白,但和图书馆工作人员说话时,嘴角又会带着浅浅的笑弧。

傅清明看见她还了三本书,厚厚的三本书。随后,她又往旁边的阅览室走去了。

傅清明目光一直停留在她消失的方向,很久都没回神。

颜一舞努力考过英语八级是为了接翻译工作。她找了个外语机构,专门给做外贸生意的人做翻译。

因为不知道颜一舞的实际水平,一开始,机构只敢给她很简单的任务,后来发现颜一舞表现出色,渐渐也敢把重要客户交给她了。

颜一舞工作很认真,英语口语也好,再加上人长得好看,不少客户对她印象不错。颜一舞靠着接翻译工作和口译,赚了不少生活费。

大四这一年,所有同学都得外出实习。中文系的就业方向是教师,学校明文规定每个学生都要去学校实习至少一个学期。

颜一舞虽然很不想,但没有实习证明她就没法拿到实习的综合分数,就没法成功毕业。

虽然无奈,可好就好在自己找不到实习工作的同学可以上交名单,由学校统一分配,甚至还会组成小组,有老师专门带这个小组的实习生。

颜一舞分配到的学校是中心学校,校领导要求很高,一天三个会议,工作量大,学生题海战术不说,就连其他活动也是数不胜数。

颜一舞虽然当过小学教师,可一对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实习老师是最没有地位的。那群初中生精明地很,知道你不是正式老师,敢在你的课堂上捣乱,敢不写作业。颜一舞只能天天板着脸,用气场镇压。

好在和他们斗智斗勇了两个星期,他们知道颜一舞并不好欺负,也就歇了大半心思。

颜一舞除了白天上课,晚上回去还要备课、写每天的实习心得,还有翻译工作。才熬了一个月,她就发现自己有了黑眼圈了。颜一舞被吓了一跳,又拼命买昂贵的眼霜。

等实习落幕,颜一舞已经困得连结束仪式都没参加,直接回家补觉了。

大四毕业,也就意味着她学习生涯的结束。颜一舞本想着考研,但考虑好久后还是放弃了。她给一家公司递了简历,过两天还要过去面试。

毕业前天集体拍毕业照。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甚至还有不少家人和朋友过来送鲜花送礼物的,除了颜一舞。

颜一舞拍完了两张集体照,又被班里的几个女同学拉着合了影,随后卢芷蔓问她:“你家人今天没过来吗?”

“没有。”颜一舞微微一笑。

卢芷蔓想了想,将怀里的玫瑰花束抽出几朵送给她,“一舞,毕业快乐!我鲜花献佛,你别介意。”

颜一舞浅笑接过,“怎么会!谢谢你,也祝你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一舞,你也是!”

两人合了影后,卢芷蔓还得和其他同学一起合照,颜一舞捧着几朵玫瑰花,找了角落处的石凳坐下。

没一会儿,就有人拿了布偶熊过来,和颜一舞说道:“同学,能帮我看看它吗?我去拍个照就回来。”

“可以。”颜一舞闲来无事,答应了。

一人,一熊,安静地坐在石凳上。风吹过树梢,有叶子徐徐飘落下来。颜一舞抬眼看着前方,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郭宁和庞琰两人就站在不远处,他们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随后看看布偶熊旁的颜一舞,又看看一直出神看着颜一舞的傅清明,两人纷纷摇头。

傅清明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和黑色t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郭宁和庞琰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悲伤的情绪。

过了几分钟,有人抱走了颜一舞身旁的布偶熊,似乎还和她道谢。颜一舞客套地回应,随后站起了身,黑色的包臀裙下,那双又细又长的腿迈着黑色的高跟鞋,一步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人不见踪影后,庞琰才忍不住说:“傅清明,你这样,我很无法理解。你到底是喜欢白富美,还是喜欢乔雪学妹?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有婚约在身!”

傅清明的姿势一动不动,“就是因为我没有忘,所以我连走过去和她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庞琰还想说话,郭宁动手扯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庞琰咽了咽,忍住了。

郭宁只说:“要喝酒吗?去我那里,陪你喝。”

傅清明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你那里,我不敢再去了,怕触景生情。”

不知事情始末的郭宁一头雾水。

傅清明转身往回走,低声自语:“我会忘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