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扇没有关紧,有风吹进来,刚好吹到婉悦的头顶。她没有起身去关,也懒得叫人。
自己沉沉地睡了。
春华和夏月守在廊庑下做针线,时不时地往内室的方向瞅上几眼。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金色的阳光变成了橙色,光线无比柔和。
有小厮踩着梯子开始在王府里挂羊角琉璃灯了。
夏月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忧心忡忡地:“郡主都睡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丝毫的动静……”
“是啊。”
春华叹了一口气,低头去咬手里的线头,口齿模糊不清:“谁知道呢。要不是怕破了规矩,我都想进去瞧一瞧呢。”
婉悦的睡眠质量不好,有轻微的响动就能醒过来。所以,她日常寝息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近身伺候。
“都怪那个乔大人,好端端地害咱们郡主伤心。”夏月早就看不惯乔正则的作派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读书人呢,天天说个话阴阳怪气。好像全天下就数他有才华似的。”
在寿安宫里,郡主哭得让人心碎,她的眼泪都忍不住的往下掉。乔正则却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真是太冷酷了!
“住嘴。”
春华瞪了她一眼,看了看守门的几个小丫头正嘀嘀咕咕地玩翻绳,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
她警告道:“主子的事情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要是传了闲话出去,小心我让周嚒嚒剝你的皮。”
周嚒嚒是宁王府后宅的管事嚒嚒,为人不苟言笑。
夏月吐了吐舌头,笑着去拉春华的手:“好姐姐,你饶了我这一次,妹妹再也不敢了。”
春华摇摇头,小声道:“我知道你是个性子活乏的,人又机灵。但嘴巴也要牢靠才更好。为了郡主的名誉,也为了咱们的生计。”末了,又强调道:“乔大人这三个字绝对不要在郡主的面前提及。”
她也恨乔正则,但又有什么用处?作为一个下人,最应该的是要明白饭可以多吃,话却不能多说的道理。
“我记下了。”
夏月重重地点头。
膳房的柳婆子笑眯眯地过来了,“俩位姑娘,我来问一下郡主的晚膳摆在哪里?”
都到了要吃晚膳的时辰了?郡主还真的睡了挺久。
春华把手里的春袜放在笸箩里,让柳婆子先等一下。她要进去问一问。
守门的小丫头看到春华走过来,撩开了草绿色绣缠枝纹细布帘子让她进去。
春华抬脚走进屋里,绕过玉刻鱼鸟话花虫屏风,映入眼帘的又是一道细布帘子,绣了大朵的单瓣粉芙蓉花。
她单手撩开,欠身进了内室,屋里已经很暗了。隐约能看到郡主还躺在罗汉塌上。
霁月殿是个不大的院落,一溜七间上房。内室安置在厅堂的右边第一间,再往右是净房。内室和净房之间有一道木门。左边的两间打通了,作书房用。
“郡主。”
春华走过去,低声说话:“天已经黑了。您要是困倦的厉害,就先用了晚膳再睡。”连着喊了两声都没有响应,便伸手去拉快要滑落在地上的大红牡丹绒毯子,想给婉悦重新盖一下。不经意却触到了婉悦的手臂。
“好烫!”
她惊呼一声,立刻拿了发烛去点亮圆盘灯,又唤了夏月进来。
柳婆子也跟在后面。
婉悦睡得两颊通红,嘴里还喃喃自语,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
夏月一进来也吓了一跳,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身上滚烫,估计是发烧了。”
春华拧了凉帕子给婉悦擦双手,吩咐夏月:“快去请大夫过来。”
宁王府里有专门伺候婉悦的女医,是王太后心疼孙女,从宫里拨来的。姓林,医术了得。
柳婆子到底年长些,见的世面也多,当下便说道:“春华姑娘,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去请周嚒嚒。”
春华道了谢,换了一条拧好的凉帕子搭在婉悦的额头上。
霁月殿很快就忙了起来,有丫头过来帮着春华拧帕子,婆子端着凉水进进出出。
季灏惦记着婉悦郡主今日进了宮,心里却一直不安,便想着过来看一看。听了消息脸色更是刷的变了。他大跨步走进内室,看到大家乱糟糟的,丝毫没有头绪,怒意顿起:“没事情做的都给我滚出去跪着,要是郡主有了闪失,你们的小命也别要了。”
王府里除了郡主,就是季少爷说了算,简直是半个主子的待遇了,没有人敢反驳。十多个丫头、婆子默默地走出去,跪在了庭院里的青石板上。
“季少爷,不怪她们。是我马虎了。”
春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解释道:“郡主一个人在屋里躺着睡觉,我在外面守着也没有注意到。可能是受凉了。”
季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俊秀的脸十分冷漠:“你不用着急揽责任。放心,一样跑不了。”
春华被季灏的凌厉震慑住了,她没想到一贯平易近人的季少爷还有这样可怕的时候。
夏月和背着药箱的林大夫进了内室,周嚒嚒随后也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看到站在旁边的季灏,有些愣住。
一个外男,怎地会待在郡主的内室?
她想了想,开口道:“季少爷,林大夫要给郡主把脉诊治了,你再留下来也不方便。不如,先去外间等候吧。”
季灏踟蹰了一会儿,抬头去看依旧没有好转的婉悦,转身出去了。
周嚒嚒是宁王妃的陪嫁嚒嚒,看着婉悦长大的,这会子看着她了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心里实在是难受。
夏月搬了杌子,林大夫坐下给婉悦把脉。
周围静极了,一根针落下来都能听得到。
约半盏茶的功夫。
林大夫收了脉枕,长吁一口气:“无大碍的。”她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又说道:“郡主是风邪入体,又加心内郁结,才会烧得如此厉害。这是急症,不过也好治,两碗药喝下去也就痊愈了。”
她被太后娘娘再三叮嘱过,一定要照顾好婉悦郡主,可不敢出了岔子。
季灏就在玉刻鱼鸟话花虫屏风的后面站着,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表情好看了一些,却很快又眉头紧皱。
为何会心内郁结?
白天去皇宫之前,不还是一切正常吗?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嚒嚒送林大夫出来,抬眼便看到季灏端坐在厅堂的圈椅上喝茶。她走过去行了礼:“季少爷,郡主喝完药就会好起来的。您别担心。”
季灏“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周嚒嚒要亲自跟着林大夫去抓药,看季灏坐着不动,又不好说别的,只得笑了笑:“天色已晚,季少爷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误了明日的进学。”
夏月却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和季灏说道:“郡主醒了,请您进去呢。”
季灏精神一震,顾不得其他,大步便往内室的方向走。
林大夫目送着季灏进了内室,难得发了一次感概:“季少爷是个知恩图报的,能看出来,他是真心的在意郡主。”
季灏当时被婉悦从外面领回来时便说明了关系,当亲弟弟养的。
王府上下都知道。
周嚒嚒觉得林大夫说话怪怪的,但又想不出来是哪里怪?便笑着应了“是”。
俩人一起走出正厅,周嚒嚒看到了跪在庭院里的一起子丫头、婆子。一阵风吹来,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她面露不忍,虽然春天了,但夜风还是挺凉的,“都起来吧,郡主已经醒了,好生进去伺候着。但凡再让我发现你们不尽心,定然全部赶出去王府。”
跪在前排有一位身材肥胖的婆子,在霁月殿干粗活的。她反应的最快,登时磕个头:“谢谢周嚒嚒宽宥,老奴马上去打水。”
周嚒嚒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摆摆手:“赶紧去。”
余下众人看周嚒嚒竟然笑了,也都有样学样,纷纷磕头道谢。
几颗大而亮的星星挂在蔚蓝色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的,非常美丽。
婉悦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她喝了半盏熟水,看蹲跪在面前的季灏,“你该回去了。”
一醒来便听到了周嚒嚒说的那些话,像赶人一样。莫名的就感觉不舒服。
少年望着她,眼角有些微红,“我想等您退烧了再走。”
婉悦身上懒懒的,不大有力气:“我没事的。”
少年低下头,声音嘶哑,却很固执:“……我想等您退烧了再走。”
婉悦很意外他的不听话,又有些生病时候的伤感。
季灏果然是长大了,都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别跪着了,你又没有做错事。”
她沉默了一下,让他起来:“一屋子的丫头看着,你也不嫌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