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外还在下雨,雨势好像比刚才大一些。
廊檐处落下一排排水珠,连成一片,像极了珠链。
“多谢郡主。”
亲耳听到她信任自己的话,季灏不由得一笑。
心里的不甘和憋闷消逝了一些。
吃了午膳后,春华指使着丫头撤下餐桌。俩人坐在一处喝茶。夏月又端过来熬好的汤药。婉悦秀眉紧皱:“我已经痊愈,不必再喝了。”
“郡主,林大夫交待过了。”夏月劝道:“您的风寒要想彻底好起来,至少得喝三剂呢……”
婉悦摆摆手,让夏月离自己远一点。她不能闻汤药的苦味,感觉鼻尖都是辛辣的。
夏月无计可施,目光求助地去看春华。
春华也苦笑。
郡主最憎恨的就是汤药,她身体弱,小时候便常常生病,每次生病都要喝汤药。她喝的多,后来就渐渐地看都不能看了。
皇太后每每为此事,也大费心神,让太医院研究出药膳,用以代替汤药。郡主吃上几年,身体果然康健起来。不过这憎恨汤药的习惯却是改不了。不到万不得已起不来床了,绝对不张嘴,能省下一碗是一碗。
季灏听了一会儿她们主仆交谈,起身走到夏月的身边。她端着大漆方盘,白玉盏碗里盛放着黑漆漆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旁边是一碟蜜枣。
他伸手端过一碟蜜枣,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笑着和婉悦说道:“郡主,您尝一颗。我吃着很甜,还有青枣的清香。”
婉悦抬头去看他。她其实不想吃,但对着少年笑意盈盈的俊脸,却不好拂他的盛情。
她顺从地捏了一颗蜜枣放在嘴里,当真是唇齿留香。
“怎么样?”
季灏还在等她的答案。
“是很甜。”
婉悦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却看到季灏摆手让夏月近前,他亲自端了汤药,嗓音低迷,诱.哄小动物一般:“您先喝一口试试,若是真的苦,立刻就倒掉。”
婉悦咬了咬下唇,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闻着都犯苦味,干嘛还要去试?
季灏拿起匙子小小地搅拌一下,舀了一匙直接递到婉悦的嘴边,一双桃花眸像含了一汪水,柔情四溢:“就喝一小口。”
婉悦抬眼看他,怔了好一会儿,竟然就着季灏喂药的姿势喝下了汤药。
“苦的厉害?”
季灏笑着看她。
婉悦摇摇头,虽然还是苦,但也夹杂着蜜枣的甜香。似乎也没有记忆里的难以接受。
“那再喝一口?”
婉悦微微点头,季灏又拿了一颗蜜枣,“再吃一个。”
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婉悦一共吃下四个蜜枣。夏月和春华看得佩服不已,她们怎地想不到这一招呢?
有丫头端过来漱口水,婉悦也感到疑惑,刚才不知不觉就喝下一碗汤药的人是她吗?
为何没有抗拒呢。
她又看了看端坐在圈椅上喝茶水的季灏。
长叹一声,美.色.误人啊!
不过也打心底里自豪,这可是她养大的孩子。不仅出口成章,还品貌非凡。她终于明白了皇祖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谁家的孩子谁看着好!
吃饱喝足,季灏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婉悦便开口问他:“你是不是该去锦华殿进学了?”
“下午不去。”
季灏放下手里的茶盏:“李先生说他有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来了京师,他要去叙叙旧。”
婉悦“哦”了一声,起身往外边走:“我去书房弹会琴,你要跟来吗?”琴艺是在宫里学的,以前皇祖母喜欢,她就每日弹给她听。
回来宁王府后,不经常弹。唯有兴致来了才会弹上一曲。今日下点小雨,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好。”
季灏点头应下了。
他对古琴没有什么兴趣。感兴趣的是弹古琴的人。
不过是想时时刻刻地看到郡主。
婉悦的书房很开阔,挨着书架还放了一个博古架。古琴另有琴盒装着,十分的古朴,背面用篆体刻了两个小字——焦尾。
说起焦尾这把琴还有个往事,八岁的婉悦和十二岁的长公主首次去琴房选琴,一同看上了焦尾。俩人都是小女孩,又都被宠爱着,谁也不肯罢休。一起闹到了张皇后的面前。长公主是张皇后的幼女,她疼爱的紧,但婉悦却是皇太后的心尖子。两相一权衡,张皇后就让婉悦拿走了焦尾。自此之后,长公主便疏远了婉悦。
不但如此,寻个由头还会去寿安宫找婉悦的麻烦。她也聪明,每次都趁着太后不在宫里的时候过去。她年长了婉悦几岁,力气便比较大,打起来婉悦丝毫不手软。宫女、太监只能站在一旁劝说,一个是公主,另一位是郡主,她们连拉架都不敢。
婉悦去翻书架上的琴谱,任由季灏在屋里闲逛。
隔窗是镂空雕花的,下面贴墙摆了一张翘头案桌。桌面上有几本关于插花的闲书,摆的整整齐齐。青玉的笔筒和笔架,紫石砚,笔筒里插了好几支硬毫软毫。靠右的桌头还摆着虢季子白花瓶,插了几支粉色茶花,上下有序,别致又风雅。东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往下看是黄花梨的美人榻。
季灏拿了一本《瓶史》,倚靠在书架上翻阅。他长身玉立的,姿态又闲适,便生了另一种的好看。十分不羁。
他对婉悦的书房布置很熟悉,但屡屡看到还是会觉得亲切。
春华和夏月捧着缠枝海棠云纹熏炉走进书房,点燃了檀香。
温和隽永的悠长香味弥漫开来,宁静而内敛。
婉悦找到《琴韵》,看了几首,准备弹一曲倾心月吟。夏月搬过来琴凳,抬头就看到郡主在打呵欠。
“郡主,您困了吗?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
夏月想了想,说道:“可能是汤药使劲了。”治疗风寒的方子,一般添加的都有让人嗜睡的药物。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弹琴了。婉悦摆摆手,拒绝她的建议:“不必。”她是有点困,却也能忍住。
季灏皱了眉看她,颇不赞同:“您刚喝了汤药,睡一觉也好。”
婉悦已经开始净手了,她不喜欢半途而废:“没事的,主要我也想听一听琴声。”
季灏却大步走过去,拿过琴架上的《琴韵》,说道:“您去美人榻上歇着,我来弹琴给您听。”他刚进王府的时候学过几年,虽说不精通,但有名的曲子也会弹上两首。
“你?”婉悦抬头看他。
季灏“嗯”了一声,态度坚持:“若有哪里弹得不好……您还能指教一二。”
他都这样说了,婉悦便起身让出位置,还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紧张,好好弹。”她学琴的师傅是廖中雨老先生,一辈子待在宫里研究古琴,技艺高超。教她的时候比较用心,所以她的琴艺也算是小有成就。
季灏端坐在琴凳上,他闭了闭眼,让自己的心情先平静一会儿。他弹的是高山流水。
特别的气势磅礴。
“琴音顺畅,又没有错音。”
婉悦赞了一声:“很好。”
春华和夏月看主子半倚半靠在美人塌上听琴,便和屋里几个站着伺候的丫头一起退去了外间。
她们不懂琴,一动不动又拘束的难受。还不如出来的自在。
婉悦抓过迎枕让自己靠的舒服些,又拿过一旁的淡黄桂花绒毯盖着双腿。檀香的气味袭来,再加上有意境深远的琴声。她很快就昏昏欲睡。
一曲终了。
季灏却发现婉悦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脸靠着迎枕,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声音传进来,又让人莫名的安心。
他看着婉悦,微有些出神。
许是睡得不大舒服吧,婉悦调整个睡姿,侧脸正对着季灏。细白的耳垂处戴了一对镶金红宝石耳坠,愈发衬得领如蝤蛴。水润娇嫩的唇瓣儿微微一动,懵懂又毫不设防。
季灏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走过去,弯腰仔细地看她。
……
婉悦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一个梦。脸上痒痒的,有温热的鼻息,甚至能感受到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的唇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婉悦觉得又痒又微微的疼,实在是真实。她猛然睁开眼,不甚清晰的视野里,却也看清了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他闭着眼睛,浓秀的眉梢还长了一颗小痣。
婉悦震撼到无以复加。
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啊!
季灏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不自觉的加重了这个吻,十分生涩。
她的唇异常柔软和清甜,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婉悦再无法忍受地推了他一把,脸色煞白,“季灏,你在做什么?”
季灏怔愣地看着她,却很快反应过来。
他没有想过要亲她的,只是忍不住。
夏月和春华就在外间站着,书房里传来如此大的响动,她们当然听到了。俩人挑帘子就进来了。
婉悦看都没有看她们,却呵叱出声:“出去!”
春华和夏月吓了一跳,慌忙低头往外走。心里又止不住的疑问,郡主和季少爷刚才不是还弹琴、听曲的吗?
一柱香的功夫怎么就全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