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灏处理完折子,从文渊阁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了。天和地仿佛连在了一起,云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季灏在午门外坐上马车回去,疲惫的闭上眼。
只要一想到家里没有妻子的存在,他的心就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怎样都填不满。给人一种不着边际的绝望。
马车慢慢驶过一侧的汉白玉品级桥,随着马蹄“嘚嘚”声,离皇城也越来越远。
容香胡同季宅正门前,有几个言官坐在台阶上等季灏,他们最近常常来光顾,就是蹲点骂人的。
马车进了容香胡同,季灏挑起一旁的帷裳,往外面看了一眼,便吩咐马夫,“绕去后门,咱们从后门回府。”
马夫应“是”,手一拉缰绳,调了车头。
半夏就坐在驭位处,主子看到的景象他自然也看到了,气愤地说道:“这些个当官的,真是闲的发慌,天天堵在人家的大门口骂人,也不闲累挺。”
骂一日两日还罢了,天天骂是个什么情况,都没有事情要做的吗?
季灏淡淡地开口:“无碍。他们等不到我,天一黑就会自行离去了。”
半夏叹息一声。
他回头看了眼护在马车周围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有些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但凡交待一声,由锦衣卫出手,有多少人也能赶走吧。
季灏从后门下去马车,上了转角游廊,往府里走。
天色有些昏暗了,特别静,他好像仅能听到自己走路的声音。
无限寂寥。
妻子不在家,宅子最多称之为府邸,而不是家了。
他也没有家了。
夜深沉,月色朦胧。
阵阵微风吹来,空气里传来荷花的清香。
婉悦睡不着,披了薄氅坐在转角游廊的美人靠上想事情。
夏月就站在她身边,低声劝道:“夫人,夜里凉,您去屋里歇着吧。”
“没事的。”
婉悦摇了摇头:“屋里有些闷。”
“奴婢也怕蚊子咬着您。”
夏月手里拿了一把白玉柄做的圆扇,不死心地继续劝。
“你糊涂了。”婉悦看了她一眼,说道:“寿安宫怎会有蚊子?再者,院子里也种了艾菊。”
艾菊是一种能驱赶蚊虫的金黄色小花。
夏月:“……”
是她糊涂了。
向来热闹嘈杂的皇宫,到了这会子,也是宁静无声的。
隐隐的听到了几声狗吠,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
很遥远。
婉悦坐直了身体,问道:“什么时辰了?”
夏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摸着答了一句:“差不多丑时了。”
婉悦“嗯”了一声,长吁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定:“你明日找个小宫女,去乐禧宫通个话,就说我想和秀亲王见上一面。”
乐禧宫是原来乐贵妃的住处,朱资淮登基后,乐贵妃封了太妃。因儿子是正宣帝亲封的秀亲王,身份贵重,她便没有挪宫,还住在那里。
夏月一愣,压低了声音问:“您真的想帮……”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婉悦便摆手制止了,“我不想心里一直存着愧疚。哪怕是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也求尽力一试。”
常言道,因果报应,最是逃避不得。
……季灏他做了错事,她能弥补一些便是一些吧。
婉悦想到这里,弯唇苦笑,她自己也没有料想到这一层。
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挂念季灏,成了她的一个下意识习惯。
夏月屈身应“是”,不再多嘴。
贴身伺候了主子几年,知道她一旦拿了什么主意,是断不会更改的。
头顶的星空很美。
星星眨眼,像萤火虫一般。
婉悦是次日晚间见到的秀亲王朱资桐。
她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要进一趟宗人府,和大嫂见一面。想请你帮忙。”
朱资桐一怔,俊眉紧皱,“悦堂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在如今这个风口浪尖上,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又何必上赶着往上凑。”
朱资淮登帝,势必以朱资良为眼中钉。若不是还顾忌着天下人的议论,朱资良一家怕是早就死绝了。
别看朱资良一家现在还好好的关在牢狱里,朱资桐能以性命起誓。朱资淮他一定不会放过朱资良。只是目前不好动手而已。
成王败寇,一直是世间的真理。
“我知道。”婉悦端起盏碗,低头喝茶,“我只是想见一见大嫂,有几句话要当面问她。”
乐太妃就坐在一旁,闻言也插了一句:“悦儿,桐儿虽然是亲王不假,但他没有实权的。你来找他……是无用的。他帮不上你的忙。”
“您放心,我绝不会连累桐堂弟。如果出了岔子,一切的后果皆由我来承担。”
婉悦和乐太妃保证:“一盏茶的时间便好。”
朱资桐身为宗人府的宗人令,进出宗人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只需要带她进去即可。
朱资桐聪敏的紧,他既然没有问婉悦为何来找他,就是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低首浅笑,抬头去看婉悦,说道:“悦堂姐,我想听一听你的实话。”
婉悦顿了顿,迎上朱资桐的目光,没有隐瞒:“我想救下楠哥儿。”她既然请人来帮忙,诚心还是有的。也不担心朱资桐会泄漏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朱资桐当然知道楠哥儿是谁,他收了笑,脸色严肃了许多:“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婉悦抿唇:“不试一试……如何知道?就算真的不成功,最起码也无愧于心。”
“我帮不了你。”朱资桐直接拒绝了,“你知道的,我目前最要紧的是保全自身。”
朱资淮暂时是没有动他的意思,但那是因为他表现的足够安于现状,且无意于皇权的争斗。但不代表着朱资淮就永远不会动他,尤其是在他“暗中和朱资良有所来往后”。
“桐堂弟只需要带我进去宗人府。”婉悦说道:“或者,找个人带我进去也行。”
朱资桐往后坐,靠着圈椅背,“你要真的想进去宗人府……我倒觉得找季阁老比找我有用多了。”
任谁都能看出来季灏现在才是朱资淮最倚重之人吧?要不然,季灏怎能出行都有锦衣卫保护。
锦衣卫是什么恐怖的所在,天下之人,无有不惧者。
婉悦不再说话了。
她过来着朱资桐帮忙,本来也没有十分的确定他能帮忙。没有抱十分的希望,便也不会特别的无望。
「帮忙」这个词语,本来也是客观存在的。肯帮忙是情分,不肯帮忙是本分。
婉悦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和乐太妃说话,“您要是在宫里无聊,可以去寿安宫坐一坐。皇祖母醒了,她的身体也开始有了好转。”
乐太妃笑着应“好”,“我也喜欢同太皇太后说话,明日便过去。”
婉悦点了头,便转身离去。
母子俩看着婉悦的背影消逝在夜幕里。
乐太妃叹气道:“……悦儿过得也艰难……”她看向儿子,问道:“桐儿,你真的不能帮一下吗?”
朱资桐摇头,年轻的脸闪过一瞬间的果决和无奈。和朱资淮竟然有五分相像,倒是长的更加秀气些。
他回答生母,“如果想安稳的活下去,我就什么都不能做。”
他和兄长朱资良算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也一向不错,眼看着他遭此灭门之祸,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却真的无能为力。他有母妃要护着,也有妻子、儿子、女儿要护着。
大家各成一家了,各顾各的吧。
也像俗话里说的——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夏月陪着主子一起过来的乐禧宫,主子被拒绝的有多彻底,她明白的很。
“夫人,秀亲王说让咱们去找四爷帮忙,奴婢倒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
“不行。”
婉悦想也没有想就拒绝了,“良堂哥一家相当于是季灏抓他们进了牢狱,然后再请他放过楠哥儿……这也不可能吧。”
她也不想去找季灏。无论是不是私心,她也不想让季灏知道自己想救出楠哥儿的事情。
也可能她不再相信他了。
主仆俩一路回了寿安宫,却发现朱资淮和皇后宋氏在正殿里坐着喝茶。
婉悦跪下行礼:“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
朱资淮摆摆手,让她起来,笑道:“悦堂妹不必行此大礼。咱们是堂兄妹,太客气了反而显得生分。”
婉悦起身站在一旁,恭谨地回答:“规矩便是规矩,臣妇自当遵守。”
皇后宋氏低头喝茶,说道:“本宫和皇上是来探望皇祖母的,没想到郡主竟然不在。”
她长相端庄,又身穿极具有皇后标志的明黄常服,更加显得贵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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