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夏霁久久不语,叶煦终是问道:“虽说在下这般有些唐突,可看承徽如此模样,似乎是发生了些什么吧?”

在这个极不友好的世界,夏霁终于在反派的身上找到了些安慰。

晚霞为他镀了一层暖橙色的光,剑眉之下的那双瞳满是耐心,骨节分明的手向自己探来,带着冷冽好闻的香气。

夏霁恍然一怔,这个味道她好像在哪闻过。

叶煦的手并未继续向前,他的动作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指尖向着自己额头的方向,道:“这里似乎撞破了。”

夏霁后知后觉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没有血迹,大抵是撞青了。

叶煦的视线依旧在她的身上流连,她的发丝和衣襟还有未干的水渍,不仅额头淤青,脖子也有一道深色的痕迹。

结合刚才尹清枫走路跛脚的样子,叶煦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伊承徽莫不是和太子打起来了?

堂堂太子竟然还动手打妾室?妾室也有力气还手给太子打瘸?

叶煦正觉得新奇,垂头便看见夏霁捂着额头可怜巴巴望着自己,他当下心软了一分,便见夏霁抓紧了时机:“叶公公,我可以去蓬莱殿侍候皇后娘娘吗?”

侍候皇后娘娘?

叶煦眸光忽地暗了暗,方才心中的怜悯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伊承徽又唱哪出?

“或许你们蓬莱殿缺扫地的吗?倒茶的也行,捶肩揉腿我也可以,我吃的还少话又不多,小鸟依人百依百顺,最适合待在皇后身边了。”

实不相瞒,此人话中对自己百般恭维,叶煦是一个字也不信。能把太子打得瘸了腿还留着一条命从长临殿出来,这伊承徽似乎也是个神奇的人。

但——

叶煦到底是生了怜悯之心。

伊承徽的来历在宫中不是秘密,众人皆言太子对其一见倾心,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太子还杀了伊承徽的乳母。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这伊承徽还能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那此人多半有病。

原本太子与伊承徽不和还只是叶煦的猜测,可今日一见此状,他的猜测被坐实,深宫之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大抵是难做的。

还碰上了有家暴倾向的夫君。

“伊承徽可有派人请太医?”

叶煦没有直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夏霁心忽地一沉,刷反派的好感着实是个下下策,可她这也是被男主打了一顿实在走投无路了。

侍奉皇后,当反派狗腿子,这是夏霁目前能想出免遭毒打的方法。

“太医大抵不会管我的。”夏霁眸光似水,无限哀戚。

“不会,”叶煦躬身,“承徽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您不便,就由在下出面请太医为您医治。”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煦觉得夏霁似乎更难过了,仰头望着自己差点哭出来。

倒也不必这么感动。

夏霁有意伸手拽住叶煦的衣角,可周围人来人往,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怕回去更惨。

谁知道尹清枫那个孙子会不会杀个回马枪,猜忌叶煦是她和皇后的中间人,直接激化他心中的阴暗面,将整个皇宫搅的血雨腥风,不得安生。

她像是失去力气般靠在秋千的绳子上,一双眼睛如死灰般没有半点光彩,叶煦见她这哭丧的表情,顿生几分怜悯。

良久,见夏霁不会再有什么反应,叶煦叹了一口气,叫来了一直候在一边的小太监:“你去请太医来东宫。”

那小太监是叶煦身边的人,平日跟他在宫中走动,很是机灵。

见状,小太监也不多言,连忙就出了东宫。叶煦俯身,对夏霁道:“伊承徽,夜晚天凉,您回长临殿换身衣服吧。”

夜风吹过,夏霁倒还真打了个冷颤。

她眼珠转了转,不再似木偶般木讷,眼前的叶煦顾盼神飞,不知比自己此刻这颓废的模样精神多少。

抱男主大腿,不成;投靠反派,又不成。

唉,求人不如求己。

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她到底是要栽多少跟头才明白?

夏霁心如死灰站起身,到底是还没忘了礼数,对叶煦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有劳叶公公听我发牢骚。”

叶煦显然没料到她能恢复如此之快,便也不再深究,左右太医已经派人去请了,自己做得算是仁至义尽:“还望伊承徽保重身体,毕竟深宫之中,活着就是最大的盼头。”

虽叶煦此人叫夏霁打怵,可他这句话倒是很中听。

活着才是最大的盼头。

叶煦站在原地目送着夏霁远去,她转头抿笑,梨涡俏皮,倒是娇憨可爱。阳光之下,她细腕上的镯子灿然生辉。

叶煦随手整了整袖口的褶子,转身走了。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叶煦手下的小太监已经将太医请了来,小太监人机警聪明,见叶煦已经回了蓬莱殿,便自己领着太医去找了夏霁。

太医初见长临殿的伊承徽,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

宫人皆传言伊承徽貌美,今日一见确实如此。此女腮凝新荔,杏眼弯眉,只是整个人都透着些少女不该有的死寂感,单是坐在那便叫人心痛。

“微臣拜见伊承徽。”

太医身材微丰,像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他身后的小太监消瘦单薄,让人见了心疼。

阶级差异啊。

“废话少说,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还请承徽容微臣上前瞧瞧。”夏霁没吭声,太医当她默认。

过了一会儿,太医惯例把完脉,又瞧了瞧她额头和脖子的伤,松了一口气:“承徽之伤倒是无大碍,待微臣为您开个活血化瘀的药膏,您每日涂抹,这额头上的伤必然能好得快一些。”

夏霁歪了歪头,眼睛亮了一瞬:“你说,要是不小心被玉枕砸到了留下的伤,也可以用这个药膏吗?”

太医惊异:“承徽还伤在了别处?”

夏霁没有应声,她自有考量。如今亲妈不疼亲爹不爱,反派不收留,她人还限制在这长临殿中,只能再去试着讨好男主。

可回想到下午自己头脑一热动手的模样,夏霁就恨不得骂自己蠢,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去试着补救。

按尹清枫那个死要面子的性子是铁定不会请太医的,绝对是有疼忍着。

那玉枕砸得可不轻,尹清枫估计得有十天半个月跛着脚。

如此,夏霁轻声道:“是,我确实伤在了别处,只是不太方便让太医查看,您给我开些药吧。”

语气温柔态度恭敬,太医没有不帮的道理:“微臣不知承徽伤了多重,这便为您另开一种药,方才那种活血化瘀,这个便有愈合伤口之效。”

夏霁笑着接下,看着小太监和太医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直至亥末时分,尹清枫依旧待在陆阮儿的寝殿中,夏霁猜测此时这两人必然浓情蜜意,自己大抵是明日才能见到尹清枫。

这样也好,明日之后他的气能消一些,兴许不会再红着眼睛要掐死自己了。

绀黛不知去忙活了什么,一晚上不见人影,夏霁坐在桌前拿着狼毫歪歪扭扭写着字。

落笔之处,无不是对情节的回忆,还有对自我的告诫。狼毫之下简体字和拼音代称混杂在一起,忽地有些滑稽。

夏霁穿书三不做:

1.不顶撞男主

2.不忤逆反派BOSS

3.不参与宫斗权谋,积极健康/生活

夏霁穿书三要做:

1.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活着第一。

2.传承文化我辈之责。如果能回去,记得带点文物上交国家。

3.感化男主,感化反派。共建文明大江朝。

落笔,夏霁心满意足看了看自己纸上的文字,随手将这张纸和之前有关情节记述的纸张放在了一起,用镇纸压了起来。

等绀黛回来了,一定要叫她将这张纸裱起来挂在床头,日日能看见,她便不会破戒了。

时间不早,夏霁吹灭烛火,起身宽衣躺在床上。柔软的蚕丝被渐渐将她包裹,夏霁眼皮沉沉,昏昏欲睡去。

忽地此时,长临殿外亮了几盏灯笼,殿门推开,夏霁猛然惊醒。

她便看到尹清枫阴沉着脸站在自己的面前,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一道紫电瞬间劈下,衬得尹清枫更加阴沉。

夏霁缩在被子里一抖。

尹清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殿下······”夏霁主动开口唤着他,这倒让尹清枫有些意外。

待他走近一些,夏霁便闻到了尹清枫身上的脂粉香,只见他精神炯炯,眉眼间残存着一丝的温柔。

夏霁立刻猜到了他刚和陆阮儿温存完。

这狗儿子,竟然转身就跑。

“今天白天的事,你我还没有了结。”

夏霁脑中飘过穿书三不做,不顶撞男主被她摆在了第一条,现在是赎罪的好时机。

她匆匆起身爬下床,拿起了白日太医开的药,屈服于封建势力,跪着道:“太子殿下,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这是管愈合伤口的药,你拿去吧。”

尹清枫侧身,歪头看着她。

都说女人变脸如翻书,白天势不服输绝不低头的,怎么现在服软了?

尹清枫接过药,夏霁心中一喜正要美滋滋起身,却见尹清枫伸手将她重新摁了回去:“你觉得孤就这么轻易算了?”

他瞥了夏霁一眼,凉薄一笑,自顾自脱了鞋躺在床榻上。

“跪着吧,到天亮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