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尹清枫刚睡着,后脚夏霁就站了起来。

她暗暗啐了一口,床上尹清枫和衣而眠,夏霁骂他是神经病,起身开了柜子门从里面抱了一床被出来。

夏霁打了个地铺,提醒自己明日早些醒再把被子塞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又不会委屈自己。

计划得倒是完美。

只可惜夏霁高估了自己起床的能力,第二日睡上了日上三竿,尹清枫下朝都回来了,正坐在长临殿里吃着早餐。

殿内无旁人。

夏霁还在地上躺着。

睁眼的一瞬间,夏霁便知道自己完了。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孤给你机会承认错误,你不知道下跪是种表示尊贵的礼仪么?”尹清枫手中的羹匙缓缓舀着汤。

夏霁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她揉了揉硌得酸疼的后背,脑中飞速转了一圈,再度看向尹清枫时,已经有了对策:“太子殿下,昨日臣妾已经说了,臣妾下跪赎罪,您不用给我盖被子的。”

尹清枫:?

夏霁缓缓跪在被子上,对尹清枫做无辜状:“昨天半夜的时候外边打雷,您突然就醒了,吵着闹着要给臣妾盖被子,臣妾不敢忤逆你。”

尹清枫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此女满口胡言,就没一句能信的,他什么时候起床,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

夏霁捂着嘴,楚楚可怜几分凄惨:“我早就知道,殿下不会信我的。我自小孤苦无依,受得误会多了,殿下不信我也是应该的,臣妾不怨您。”

阳光洒在她消瘦单薄的身体上,哭意渐浓,乌色的眸子澄澈无辜,叫人于心不忍。

尹清枫不禁真的开始怀疑起来。

自己昨日半夜,好像是有醒来过。

难道真是自己那个时候为她盖得被子么?

尹清枫兀自陷入怀疑之中,夏霁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忽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不顶撞男主,自己确实没破戒,真好。

**

连日来的相处,夏霁渐渐也摸透了尹清枫的脾气秉性。

此人喜怒无常,但好在不太喜和女人打打杀杀,平日惩治她不会太严格,除非是自己真的惹怒了此人——比如之前掐自己脖子那次。

虽性格上的细枝末节有些变化,但尹清枫这个人大体还是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受控制的。

比如在他的眼中,此刻的夏霁依然是一只小虫,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要动动手就能将此女碾成齑粉,毫不费力。

夏霁越弱小,此人的警惕性越放松。

但话虽如此,尹清枫对她依旧还是厌恶的。

甚至厌恶到要把她当成奴仆驱使。

明日皇后在后宫之中宴请群妃以及朝中命妇,特意吩咐了尹清枫叫他带上陆阮儿,夏霁和兰戎本是没机会去。

中午饭后,尹清枫倒是准了夏霁去开眼界。

不过她要跪坐在尹清枫身边,端茶倒酒,做婢子该做的事。

忍一时风平浪静。

夏霁忍。

绀黛知道此事,幽幽劝她道:“你这又是何苦?”

夏霁心道,她就是看不惯有人在自己摆出一副凌驾万人之上的模样,打他是逞一时之勇,但是不后悔。

这话,万万不能和绀黛说,否则会崩人设。

“我亦不知我是何苦,”夏霁叹气道,“就当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倒也不是故意顶撞殿下的,谁想惹他嫌?”

惹他嫌自己就没好果子吃。

绀黛一声不吭将发钗为她戴上:“哼,我要是你就趁现在的功夫想想办法,怎么挽回殿下的心意,而不是还有闲心跑出去逛花园。”

夏霁微微一笑站起身,头上的步摇发出悦耳的声响,她故意晃了晃头,旋即俏皮笑笑:“明日就是我将功赎罪的机会呀,你想,我在殿下身边侍奉左右,不是比陆良媛还要方便么?”

绀黛就这么盯着她,冷冷一笑。

“我说真的,我这个是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放心,等我站稳了脚一定撮合你和太子,给你们系个红绳。”

绀黛腾地红了面皮,嗔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怎对殿下有如此的心思?不要乱讲!”

女儿家脸皮薄,但是想不到绀黛这样的女中豪杰也是如此的扭捏。

经过这么一闹,绀黛只顾着脸红,连劝夏霁也懒得劝,后宫中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她们二人这不适用,左右都不是主仆关系,夏霁挫骨扬灰绀黛都不会受到牵连。

自然而然,绀黛也不会乖乖听着她的话。

绀黛转身出了长临殿,看样子根本就不准备和夏霁一起出去逛花园。夏霁站在殿内望了望,绀黛背影决绝得很。

花园百花娇艳,清风拂面,裹挟着花香扑鼻,美景赏心悦目无比。

还是白嫖的,这比逛故宫值。

夏霁穿梭在花园中,身边的朱砂根果子比前段时间还红了许多,夏霁摸了摸喜人的果子,不由露出了个笑容。

上次得它相救,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才是。

太池水略深靠近不得,好在不远处有个小亭,想来那壶中必然是有水的。

她方踏出几步,便看到了远处几个忙碌的人影。

宫人搭着棚子搬着桌案,忙忙碌碌来往不停,阳光之下叶煦抱着手臂靠在一边,借指挥之名光明正大的偷懒。

是了,明日皇后宴请众女眷的地点便在这。

凉棚下,皇后的凤椅已经摆好,叶煦上前,准备替皇后坐一下看够不够软。

正当此时,远处的假山旁冲出一个人影。

粉色宫装的小丫头杏眼桃腮,红着面皮在叶煦旁边站定,叶煦像是早就料定一般,表情也未变。

那丫头开了口:“叶、叶总管,我、我对你倾慕已久,你可以······可以吗?”

夏霁缓缓挪到假山后面,光明正大听着墙角。

可以什么?她这么扭扭捏捏干嘛,直接说出来啊!

当事人淡定如风,侧身看了表白自己的宫女一眼,宫中虽未明令禁止对食,但对叶煦来说他本人不好此口。

宫中生活漫漫无盼头,对食本就是太监和宫女结成夫妻,虽有名无实,可好在能互相慰藉。

但对叶煦来说,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人安慰。

再者,叶煦自己清楚,他是个假太监。

眼前的宫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尚未长开,透着一股子稚气。叶煦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生了几分不忍。

“你回去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宫女一愣,一来是没想到叶煦这般温柔,二来是没想到自己被拒绝的这么干脆。

皇后身边的总管,这么不好接近吗?

“叶总管,真的不考虑一下小桃吗?小桃很乖的!”

叶煦无奈一叹,旋即板起了脸,准备教导一下这半大的孩子:“小桃,娶老婆看得可不是乖不乖,而是情。如果只想用自己‘乖’这种筹码来打动对方的话,那还谈什么情?养只小猫小狗多好,又乖又可爱。”

夏霁趴在假山上,想着话糙理不糙。

小桃霎时脸色惨白,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连紧张也忘记了。

布置宴席的都是叶煦手下的人,叶煦不怕他们说闲话。

“叶主管,您······不想和小桃结成夫妻吗?”

叶煦转头,看着这执拗的孩子,生了几分怜悯,但却不准备哄骗她:“是。”

“您是嫌小桃年纪小吗?还是小桃不是一等宫女,或者是小桃不貌美——”

叶煦打断了她的话,让她不要陷入对自我的过分怀疑之中:“都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罢了,和你这个人如何没有任何关系。”

这下,小桃再也忍不住,双眸含泪,可怜又让人心疼。

叶煦也觉得心疼,但是心疼孩子那种心疼。他转身,将冷酷无情的人装到了底,小桃掩着面哭着跑开了。

不多时,小桃竟然跑到了假山后面。

夏霁吓得一个不稳直接从假山上滑了下来,小桃显然是注意到了她,但悲伤之下无暇顾忌其他。

一边的两个同样服饰的宫女冲了上来,话卡到喉咙,没等问她表白之事怎么样,单是看小桃哭得梨花带雨,便知道了结果。

夏霁靠着假山,自己虽然是母胎solo,但活了二十几年已经被看得太多了鸳鸯情散这种事。

“女人拒绝有时是一种试探,她想看你是否有毅力;而男人的拒绝,是真的拒绝,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小桃周身犹如冰冻一般,怔怔看着夏霁:“你是何人?”

宫中素来只有伊承徽的名号,多数的人都没见过,夏霁也不准备说出自己的身份,她摇摇头:“我是谁不打紧,我就是路过而已。”

小桃和她的小姐妹也顾不上夏霁,另一位宫女问道:“小桃,到底怎么了?叶总管羞辱你了吗?”

“没有,他没有羞辱我。”

“那你哭什么?”

“你没听见他说的,他还不如羞辱我——”

小桃许是第一次遭遇失恋的挫折,惨白的小脸哭得凄凄惨惨,那两个丫头大抵是不懂怎么安慰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桃轻声啜泣着,看起来更加难过。

夏霁于心不忍。

她几步上前,小桃吓得抽抽搭搭不敢说话,夏霁忽然伸出手将小桃抱在了坏里,又松开她,给小桃擦了擦眼泪。

下一瞬,夏霁忽然指着她脸上的泪珠问道:“这是什么?”

小桃不明所以:“当然是眼泪啊。”

“不,”夏霁认真看着她,“这是天上的星星。”

话出口的瞬间,夏霁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人生第一次用土味情话安慰人,还是安慰个古代人,小桃会打自己一顿吧?

可她没想到,这土味情话似乎起了些效果,小桃破涕为笑,她旁边的一个宫女一愣。

突然道:“小桃!我明白了!这么表白不顶用,一定要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出来!”

夏霁嘴角略抽搐一下,这样会被叶煦打死吧。

那小宫女跃跃欲试,推搡着小桃的肩膀要让她冲出去,夏霁一把拉住了小桃,面对几人的质疑,她忽然计上心头。

“你们几个过来,我教你们啊。”

耳语后,几人面面相觑,反应了一会,方才兴冲冲的宫女又扯过小桃:“小桃!快去,这次一定可以!”

小桃说什么都不依:“我才不要,丢死人了!”

那宫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小桃擦着眼泪一直往另一个宫女身后躲,说话的宫女没了辙,忽然定了定心神:“我自己去,证明给你们看!”

紧接着,夏霁忽然有些后悔,她扯过宫女:“我说着玩的哄你们一笑!可别当真!”

宫女壮士断腕般,誓不放过这次好机会,恨铁不成钢道:“我去试给你们看!”

夏霁伸手一扯,抓了一把空气,这宫女身材微丰,一个健步拦住了要走的叶煦。

叶煦狐疑的视线往假山处瞟了一下,旋即极为冷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宫女。

而假山后的小桃已经生出了要跑的心思,她扯着夏霁:“姐姐快一起走啊!你想看叶总管骂人吗?”

夏霁有些担忧:“这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没什么不厚道的,她一贯调皮,挨骂多了,叶公公最近脾气也出奇得好,不会动手责罚宫女。”

花园之中,那宫女看着叶煦,微微一笑:“叶总管,我新学了个戏法,想变给你看看。”

叶煦一懵,没等说什么,那宫女拼命眨了眨眼,叶煦下意识退了半步。

“你知道我变什么了吗?我把你变进我的眼睛里了。”

“近朱者赤,近你者甜!”

······

风裹挟着几句土味情话飘来,夏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花园之中,本该黑脸的叶煦突然眼睛亮了一瞬的神采,慌忙捏着宫女的肩膀,激动道:“你——你怎么会的这几句话?”

他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期待,兴奋不亚于金榜题名之喜。宫女懵了一瞬,她指了指假山:“刚才有个漂亮姐姐在那教我的——”

叶煦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几步冲到假山之后,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漂亮姐姐的身影。

一轮圆日高挂苍穹,叶煦站在假山之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叶煦,从来都没觉得土味情话这么悦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