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许久,月色如练夜色沉沉,窗外的知了不停叫着,夏霁赶在第二日的凌晨时间抄完了这十遍的《女诫》,困得眼皮直打架。

叶煦到了睡觉的时辰便拼了几张椅子,自己和衣而眠,根本没打算管夏霁。

东宫无人来寻,尹清枫这个狗儿子似乎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夏霁老母亲般的心顿时拔凉拔凉。

冷,心更冷。

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抄完了这十遍,好在熟能生巧,虽然这繁体字与古文的组合极折磨人,但十遍过后,她闭着眼睛也能写出来个一二。

明日早上便将这十遍东西交给皇后,自己可以回长临殿休息。

这般想着,夏霁也不准备委屈自己,她小心翼翼将抄完的纸张叠在一起,似乎又怕有人做手脚,便抬了抬身子,将纸坐在了身下。

阖眼一睡,便至第二日清晨。

她是被一阵饭香勾醒的。

夏霁睁眼一看,便见叶煦端着一碗小米粥坐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像是品着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她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叶煦这一碗小米粥也见了底。

“倒真是小瞧伊承徽了,本以为你应夙夜忧叹,不想您睡得着实香甜,在下还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夏霁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憋了回去,差点骂出口。

你放屁!老娘睡相可好了人见人夸!

她到底是不敢顶撞出口,对这位反派她又惧又怕,只能忍耐着问道:“我十遍抄完了,是不是可以去给皇后了?”

叶煦挑了挑眉,一副极为意外的模样,夏霁心生几分得意,将方才的情绪抛之脑后,极为慵懒地挪了挪身子,将那一叠纸放到了叶煦面前。

后者将瓷碗放在一边,见她一串的举动,眉宇之间的嫌弃依旧挥之不灭。

叶煦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作为最了解皇后娘娘的人,臣劝你重写。”

“不可能!”夏霁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商量。

叶煦兀自盯了她一会,像是受不了他这般审视的目光,夏霁眼眸中多了几分心虚,抢过纸张自己扫视了几眼。

复又明显底气不足地说道:“这······这也没有很差啊。”

叶煦显然不想再与她争执,见状,夏霁美滋滋将一叠纸仔细收好,正准备随着叶煦的脚步出门去。

皇后应该刚醒没多久,但愿她不要有起床气,让自己去触霉头。

二人一前一后刚出了书房,便见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叶煦与夏霁脚步一顿,视线中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宫女站定行礼:“承徽,这是为您准备的药膳,您趁现在服用吧。”

药膳?

白瓷盅香气飘飘,夏霁本就饥饿,闻着这味道更是有些丧失理智。她却也在心中狐疑,到底是谁给自己送的药膳?

皇后?不可能,皇后都惩罚自己了,怎么可能给自己药膳?

那就是尹清枫了!

夏霁面上一喜,这小子嘴上不说,实际上对自己还是很惦记的嘛,也不枉费自己熬夜给他补衣服。

夏霁伸手端过托盘,正准备抱回书房中细细品味,却听叶煦叫住她:“承徽,您不要去见皇后娘娘了吗?”

夏霁脚步稍顿,忙不迭答道:“民以食为天,让我先吃饱了再说。”

她话方落,叶煦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因夏霁手中端着托盘,那一叠纸她便只能用几根手指掐着一角,此时纸张大半在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有被吹走的架势。

叶煦道:“承徽,臣为您拿着吧。”

夏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信不过,可又想了想自己这般狼狈,让他帮自己拿着也着实是个好办法。

“给你。”夏霁小心翼翼将纸张交了过去。

叶煦先她一步向书房走去,夏霁小心翼翼端着托盘,待到房门口时,叶煦顿住脚步示意她先请。

这古人就是规矩多,进个门还得讲究身份尊卑。

夏霁心中犯嘀咕,不住留神着门槛。

却不成想——

“承徽!小心啊!”

夏霁脚下一绊,整个身子向前扑去,手中的托盘应声而飞,那盛满了汤汤水水的药膳在空中抛洒出了一个弧度。

更不巧的是,叶煦飞快扶住她,却也被带的一个趔趄。

他手中的抄写随之散落,半数落在了满地的汤汤水水中。

墨迹霎时晕染成一片,与之共同陨落的还有夏霁那颗朝气满满蓬勃向上的心,她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敲傻了般,攥着叶煦的衣领死死不松手。

鼻息间冷冽的香气萦绕,夏霁双瞳布满水雾,白皙的指节不断收紧。

叶煦垂眸看着她,眼眸中的担忧一闪而逝,旋即只剩下几分隐匿在深处的笑意,犹如幽深的海水,内里却是一片涌动。

“伊承徽,您没事吧?”

夏霁猛地抬眸,对上他稍纵即逝的笑意。

他······他在幸灾乐祸?

夏霁本是一派楚楚可怜,可怒火一瞬烧灼着她的理智,夏霁就势提起叶煦的衣领:“我看到了,刚才是你故意绊我的!你就是蓄意报复,想让我都重写!”

叶煦直面她的愤怒,无奈举起了手做投降状:“我说,这可不是我弄的啊,你是绊在门槛上了,你重写对我有什么好处?”

夏霁顿时哑口无言。

视线一瞥,叶煦的手上还有着红色的烫伤。

她气恼地松开手,可怜兮兮蹲在地上捡着纸张,她细细数了数,大概只有三遍是能继续交上去应付的,其他的全都黑乎乎成了一片,看都不能看。

拿这个交给皇后,只怕她会落个更惨的下场吧?

见状,叶煦叫来宫人,将这地上的东西打扫干净。

可夏霁蹲在那一滩污渍前,没有半分想要挪动的架势,宫人犯了难,一时只能以求救的目光看向叶煦。

后者叹息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夏霁蹲在地上半晌腿渐渐酸麻,她擦了擦眼泪,撑着腿站起身,一言不发坐在桌案前,研墨提笔。

叶煦便站在那里,静默注视着她。

朝阳淬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于室内,轻纱般笼罩在夏霁的身上,她提笔的手在抖,依稀还能听到啜泣声。

饶是再硬的心肠,也生了几分不忍。

叶煦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些糕点,他踱步到夏霁面前,将糕点递了过去。

“吃些东西饱腹吧。”

话落的瞬间,女子脸上的委屈神色一瞬止住,她眸中化开了点点欣喜,眼前甜腻的糕点映衬着她的笑容,是难得赏心悦目的画面。

夏霁向来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她当即放下笔,叶煦贴心地将毛笔放在笔搁上,见她一手抓起糕点囫囵吞下,慌忙的模样像是被人催着一般。

叶煦怕渣滓落在身上,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

一顿“饱餐”过后,夏霁看着叶煦的眼神多了些复杂,想不到自己穿书以来,这个反派倒是给了自己不少安慰。

但一想到他在自己设想中做的种种令人发指的事,夏霁心中的感动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慌忙收回自己几分忌惮的视线。

屋内只有狼毫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夏霁宁心静气,对眼前的一切坦然接受。

快抄完,抄完赶紧回去睡觉。

这般想法给予了夏霁源源不断的动力,她抄完了几遍,外边日头西斜,夏霁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单是睡觉还不够。

她要再多吃些饭。

叶煦略为困顿,他在这一直陪着将近两天,比做些重活还要累,可看夏霁却精神炯炯,虽有疲倦,但却未气馁。

这伊承徽,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几遍了?”叶煦问道。

夏霁活动了一下手腕,答道:“还差两遍。”

熟能生巧,夏霁抄书的速度比昨天不知道快了多少,且字迹也渐渐干净起来,虽还是丑得惨不忍睹,但好歹算是有进步。

夏霁沾沾自喜:“再有一个多时辰,很快我就能抄完了。”

叶煦收回视线,到底是没打击她,她该庆幸皇后娘娘没让她把《资治通鉴》亦或《史记》抄十遍,否则她就要在这书房里度过后半辈子。

不过话说回来,抄那些东西也总比抄《女诫》有用得多。

叶煦视线一扫,《女诫》一书在他的眼中如路边的杂草一般。

好半晌,叶煦才收了讥讽的笑容。

屋内针落可闻,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叶煦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上的书籍,文绉绉的古文落在眼中,却丝毫不能激起他半分情绪。

视线远眺,长安朱甍碧瓦重重,即使已经看习惯了厅殿楼阁,但还是觉得处处陌生。

叶煦这般看了良久,直至眼睛微微酸胀,跪坐在一边抄书的夏霁终于放下了笔,兴奋道:“抄完了!”

她的声音掺杂着无比的喜悦,宛若完成了什么大工程一般,叶煦起身走向她,耐心翻阅着龙飞凤舞的字迹。

余光一瞥,对上了夏霁希冀的视线。

“我可以去把这些交给皇后了吗?”

叶煦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似乎被她的雀跃所打动:“可以了,现在皇后娘娘还没睡下,臣引您前去。”

说罢,他走在夏霁前面,厅殿楼阁尽数沐浴在墨蓝色的苍穹之下,叶煦颀长的身躯融于这幅画中,夏霁缓步跟在他的身后,忽然就想把眼前的一草一木用相机照下来。

这种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夏霁便自嘲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