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将贾蔷带回了宁府之后,因他与贾蓉的年龄也差不多,倒也很和得来,不出几日便称兄道弟地玩了起来。
由仪见他们兄弟二人好,便索性将宁安堂旁一处名为文致轩的二进院落拨给贾蔷居住,如此二人日日一处玩闹学习,情谊自然不比他人。
因有小侯爷的喜欢,又有由仪的威慑,府内便再没人敢说贾蔷的闲话了,一切只当自家府里的小主子对待。
再说如今在孝里,也有些好处。
由仪借着这个接口打发了些府中的闲散人,又将些积年累毒、甚至将手伸到了大库房里的家生子拧去见了官,旁的不说,光是公中便多了许多田地、宅邸、庄园。
每年也增添了不少收入。
又将宁府内那些倚老卖老的几代老人都打发回家养老去了,如此杀鸡儆猴几次,府内的下人也不敢再像尤氏记忆中的那般放肆轻狂了。
如此,宁府上下一时风气一肃,把贾珍在世时闹出的那些恶俗都给拔掉了。
而贾珍生前留下的姬妾,其中不乏有曾经给由仪使绊子的,那些自然就唤了人伢子来发卖了。其余安分守己的,也是问了她们自己的意思,她们见由仪如此行事,自然也知道由仪的意思,于是纷纷领了赏银带着梯己出府了。
由仪也没亏待她们,四五个要出府的,每人给了京郊百亩良田和五百两银子,凭着这些,再有她们多年积攒下来的银钱,无论是做些小生意,还是将地租出去,都能将日子过得不错。
且无论是怎样出身的,由仪都给她们恢复了良籍,虽然只是平民之身,却也足以令这些贱籍出身的女子心满意足了。
能被贾珍看上眼的,自然是有些颜色的;能在后院中生存到现在的,自然也是有些心智手段的。何况她们又有这些东西傍身,出去要嫁人生存对她们而言并非难事。
如此,由仪对她们也是仁至义尽了。
她虽爱美色,却也看人品,这些个留在身边也是心烦,不如放出去。
于是宁府愈发成了由仪的一言堂了,而外面对宁府的评价也愈发好了起来。
光是这一点,日后贾蓉的婚配人家便会更上一层楼,绝不会如尤氏记忆中的那样娶个身份离奇叵测的女子。
正是正月里头,天气冷得很。
过了灯节,新年里的热闹劲儿便过了,不过宁德堂廊下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入眼之处皆是银装素裹的冬日里,那灯笼一路暖进了人心中。
贾蓉和贾蔷已是入学的年纪,由仪没让他们入家学读书,而是额外延请了一位才华人品都不错的先生来教导他们。
那先生是带着妻房女儿上京的,由仪让人收拾了外院一间小院子出来给那先生一家居住,又拨了两个做事伶俐容貌却不起眼的丫头和两个沉稳干净的婆子过去侍奉。
那先生她妻子是个极擅诗书又孤高自诩的人,由仪便只是命人定时送束脩钱粮给他们,每逢节日也送些布匹金银,也不算亏待了。
能将这一家人请进府里,自然是将这一家人的底细都细细的查过一番的了。
这夫妻二人都出身江南大族,诗书传家,一个少年便富有盛名,在姑苏甚至有“徐郎顾”的名声,一个也是当地有名的才女,未曾及笄便写下一首令人交口相赞的七言小诗。
也算造化弄人,偏偏这两个都是当地大族却互有仇怨,偏偏就是这两家的公子姑娘以诗词神交已久,偏偏就是这两个对对方向往已久的在赏花宴上相遇。
于是二人小心谨慎地书信交流,却到底被家族发现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徐郎为族中添了一块举人牌匾、瑾娘为家中女子添了才名之后,徐家郎君与顾家锦娘双双病逝了。
然后夫妻而让你携手游历一番,最后多年的盘缠积蓄耗尽,膝下又多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儿,只能寻个地方安顿下来了。
由仪是仗着商队对这夫妻二人的小女儿有个救命的恩情,才放心以极高的礼数去请这位徐先生。并且这一家子能留下,不光因为金银,更因宁府内有个医术精湛的供奉大夫。
且那徐先生也是极有要求的,关于学生与家长提了不知多少条件,最大的意思就是由仪不可以随意插手贾蓉和贾蔷的学业。
不过到底这位徐先生是有才华的,给二人上课不到一旬的时间,就令二人十分的敬服了。
由仪每每考较功课,也觉得十分不错。
曾经做过帝师和教导主任的由仪摸摸莫须有的胡子,觉得这位徐先生是个当老师的好苗子。
虽然到时候和学生家长可能不会极为融洽。
雪夜里,北风呼啸着。
宁德堂的花厅里烧了地龙,又将暖炕热乎乎地点上,一进了屋子便是热浪迎面。
“母亲。”“夫人。”
贾蓉贾蔷在侍女的服侍下解了大氅,然后规规矩矩地向由仪行礼。
“起来吧。”由仪随手将手中的一卷游记放下,摆了摆手道:“过来坐。”
管小茶房的半夏来行了个礼,笑容亲近却暗含恭敬,一口京片子说起话来干净利落:“胡大夫说了,冬日天寒,要好生补养,奴婢一早去大厨房拣了新鲜乌鸡来,与紫参和炖的高汤,您看上个暖锅可好?”
由仪点了点头,算作赞同,又问:“可备了什么粥水?”
半夏笑了:“奴婢备了荷叶小米粥,还是拣夏日里最嫩的一茬荷叶收了晒干研粉的,添进粥水里滋味极好,最后清甜解腻的。”
又道:“大厨房备的该是两样粥,一样枣儿粳米粥,一样田鸡香米粥,您若要想要尝尝,奴婢这就打发人让大厨房盛了来。”并笑了笑,道:“也不费事,大厨房那边的例菜也要一道送来呢。”
“就这样吧。”由仪端着茶钟浅浅啜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
半夏便知道由仪的意思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退下了。
由仪又问贾蓉贾蔷两个:“今日去先生那里复课了?”
“是。”贾蓉开口答话:“先生说了,功课温习的不错,虽过了个年,却也没落下。”
贾蔷也点头附和。
由仪方才点了点头,又道:“明儿西府老太太寿辰,要过去贺寿去,与先生说了吗?”
“说过了。”答话的仍然是贾蓉,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带出了些喜色来,道:“先生说,以儿子和蔷弟如今的水平,若去考县试已是无碍的了。”
“县试?”由仪挑了挑眉,看着他和贾蔷都是喜上眉梢跃跃欲试的样子,开口泼得却是冷水:“你确定说的是县试无碍而不是去考也不至于丢人现眼?”
贾蓉被说得一愣,顿了顿,问道:“莫非不是这个意思?”
“呵。”由仪轻笑一声:“你这天真的样子,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是我养大的。”
她又摇了摇头,道:“想去就去吧,等天儿暖和了,让人护卫着你们两个回金陵,考一考也好,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小看一个小小的童生试,太过骄傲又没有足够的本钱,总是会摔跟头的。”
“那若是本钱足够了呢?”
开口的是贾蓉,满脸的跃跃欲试与不服。
由仪听了也不过轻笑两声,不置可否:“那就试试吧。”
转头见半夏在花厅入门处那一架镶嵌了和田美玉的松鹤延年座屏旁对着自己行礼,由仪便摆了摆手,道:“传膳吧。”
“是。”半夏应了声,转身扬声对着外头吩咐道:“传膳!”
晚膳摆在花厅暖炕上,一张檀木炕桌上摆了三套碗碟餐具后由两个婆子恭恭敬敬地抬上来,替换了原本摆着的一张海棠式雕花添漆小几。
另外又有婆子抬了一张四仙桌来摆在沿炕的地上,正好与那炕桌等高。
随即一群穿着整齐洁净的婆子便双双抬着提盒进来,碧叶亲自捧了个小泥炉过来,就要安置在那四仙桌上,却听由仪吩咐道:“将暖锅放在炕桌上吧。”
“是。”碧叶忙答应了一声,一面按由仪的吩咐做了,一面给身后的众人使了个眼色。后头本来打算将大厨房送来的菜色先行安置在炕桌上的婆子们忙让了路,让捧着暖锅的婢女先行上前。
晚膳备的十分丰盛,半夏精心烹制的暖锅和粥水自然是极合三人胃口的,大厨房送上的菜色也是色香味俱全,由仪兴起又让人温了一壶梅子酒来。
她爱酒,却绝不酗酒。
醉人的烈酒她能眼都不眨地灌下三五大坛然后在宫宴上当庭作诗嘲讽昏君奸臣,绵软清甜的果酒她也能在兴起之时细细品尝一番。
总归是活的年头久了,便不会觉得惧怕、慌张了。
嬉笑怒骂皆由一己之身,滔天权柄握于一人之手,如此长久了,便再也不会有惧怕的感觉了。
乃至如今,她已不做那些管理局中被人支配的任务了,也没了那些年的野心,却也活的愈发放肆。
说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其实也只是她闲的无聊想寻个事情做却不知做什么罢了。
或者有时一世权柄滔天富贵,只是因为偶尔灵光一闪而兴起的一个念头。
她做任务素来是不走寻常路的,正式接下的第一个任务形容的很书面,是让昏君对她情入骨髓,正常人自然就是要去努力攻略昏君了。
她倒好,干脆利落地揭竿起义覆了那江山然后囚禁了那昏君,三天两头过去挑衅一番,乃至那昏君至死口头都在骂着由仪让她不得好死。
但正是这样,那任务竟然成了。
毕竟恨,也是一种感情啊。
甚至她是在这同类型任务中完成的最好的一个,也从此之后,管理局再没给她派过类似的任务。
毕竟她去玩一回,转头一个世界就得重新整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