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院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一院子穿红着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头在贾母跟前说笑,迎春、探春、惜春和宝玉在贾母身边团团围着玩闹。贾母歪在炕上,下身搭着一条薄被,有个姿容艳丽的小丫头拿着美人锤给她捶腿,手中端着一碗茶慢慢啜着,姿态闲适,过的是神仙日子。
见王夫人三人来了,她就笑了,道:“可来了,快让人摆饭吧。”
王熙凤出去吩咐,王夫人亲自上前请贾母往紫檀雕花八仙桌前坐了,迎春探春惜春与宝玉各自落座,贾母见王夫人与王熙凤、由仪都在一旁预备捧羹备膳,忽地道:“都不是新媳妇了,还服侍个什么呢?各自回去用膳去吧。”
王夫人还罢,王熙凤却十分惊讶,只是这关头,她也不少说什么,只能低着头,等王夫人先动。
由仪倒是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垂眸看着脚下踩着的一方地毯,这当然是她的功劳,让她给捧羹布膳,也得看贾母有没有那个福禄消瘦了。
这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心理暗示,作用当然是大大的有,只是由仪惯来不爱用。但这个时候,除了这个由仪也想不出什么省事儿的法子了。
王夫人又说了些体面话,见贾母实在坚持,方道:“就让媳妇再伺候一日吧。”
贾母于是吩咐人添了座椅来让她们三个坐了,就在下人们布菜的光景,贾母看着桌上一道道精美的菜式,忽地道:“这日日大鱼大肉地用着,也想换换肠胃。”
王熙凤忙道:“那劳烦老祖宗稍等等,让厨房快炒些小青菜来?”
贾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也没大意思。”
三个春面面相觑,还是宝玉提议道:“这个时节,笋子应该正青嫩着呢,不如炒一碗青笋来吃?”
贾母仍然不大有胃口,到底不好拂了宝贝孙子的心意,点头应允了。
王熙凤素来体贴贾母,忙道:“记得今日厨房上采买了些指头大小的小菇,兑椒油做酱,也下饭。再有,将新鲜马兰菜拌一拌,那个解腻最好不过了。”
贾母于是一笑,笑容中透出些欣慰来,对众人道:“不怪我偏心凤丫头,也是凤丫头最体贴我的心意。”
宝玉凑上去撒娇歪缠,贾母呵呵笑着,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宝玉也体贴!”
王夫人轻描淡写扫了王熙凤一眼,端着茶水慢慢呷了一口,闭口不言。
那三样菜品上来,果然贾母虽最先夹了一筷子青笋,却更偏爱拌的马兰菜,更是频频以菇酱下饭。宝玉在一旁无甚感觉,餐后还连连称赞那虾油炒的青笋滋味极好,王夫人在一旁却觉着宝玉被人落了面子,心中颇有不快。
这些和由仪也都没大关系,贾母用过晚膳后,她们就出来了,回了荣禧堂,由仪和王夫人告了罪,便回了自己屋子。
热腾腾的饭菜已在小茶房炉灶上温着,碧月见她回来,忙让流清照雪去取,又道:“今儿怎么这样早?”
“日后还能更早呢。”素云进了屋子,面上也挂不住了,喜气洋洋道:“老太太特意准许的,日后就不必侍候膳食了。”
碧月闻言,也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她惊喜非常,一面迎着由仪往里走,口中还道:“早该这样了,咱们奶奶都有了兰哥儿了,侍膳的规矩就该了了。”
又拧着眉,略带忧愁地道:“况奶奶的身子也不好,能多歇歇也好。”
碧月是真的处处都为了原身着想,由仪轻叹一声,又问道:“兰哥儿呢?”
说到兰哥儿,碧月的笑意又真切了几分:“东屋玩着呢,咱们兰哥儿是真聪明,您前些日子教的千字文,如今还记着呢。”
由仪便笑:“膳食摆在西屋吧。”
碧月点头答应了,不多时,流清照雪各自捧着大捧盒回来,就将各样菜式安置在东屋炕桌上。
大厨房送来的晚膳很丰盛,还有一碗蒸的嫩嫩的蛋羹,这个往日是没有的,由仪便赞赏地看了碧月一眼。
碧月笑了,道:“奶奶既然要给兰哥儿戒奶,那往日的米汤稀饭便不成了,还是这个顶饿的。”
说着将在由仪的示意下将蛋羹捧到贾兰面前,贾兰的奶母听说由仪要给贾兰戒奶,正焦急着呢,此时见了,忙要伸手将那蛋羹接过,喂给贾兰。
由仪扫她一眼,冷冷道:“不必了,就让他自己舀着吃吧。”
“这……这小孩子哪里能够呢?”那赵嬷嬷忙道。
但她是侍候了贾兰几年的,对李纨的脾气不说十分也了解个八分,知道她下了决定就改不了,无奈之下,只能手把手教贾兰自己用膳。
贾兰正是爱玩的年纪,此时也只以为在做什么游戏,高高兴兴地学着,不多时就能用小手抓着勺子舀蛋羹吃。
虽然易洒些,但碧月早就取了大毛巾垫在贾兰周身附近,竟然也没脏了炕上的坐褥垫子。
用过晚膳,素云捧了消食茶给由仪。
这也是李纨的习惯,她认为餐后饮茶伤胃,故而身边的人餐后奉茶全部取用消食茶,拿冰糖和红枣干、山楂干兑出来的,解腻消食最好不过。
由仪抿了两口,觉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很合胃口,便舒展了眉头。
碧月看着松了口气,将由仪这两日看得书拿过来,又沏了一壶普洱放在炕桌上。
事情准备齐全了,方才按照往日的习惯搬了几个小杌子过来,围着暖炕一排,流清、照雪、素云各自打理完差事,都捧着放针线零碎的小篓子过来,或做针线或打络子,一面忙一面闲话。
贾兰的奶嬷嬷也在炕沿儿上搭着边儿坐了,一面逗着贾兰玩儿,见由仪长久翻书没话说,便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还没有打发自己的心思。
还是素云挑了话头起来:“老太太既然让奶奶领着姑娘们针黹诵读,奶奶可要准备准备?”
由仪还是挺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儿的,闻言笑了一声,一面端着茶钟啜了口茶水,一面道:“教导?这三个小丫头,就算是年岁最大的迎春,今年也不过五岁,另外两个小的三岁,教什么?不过是领着她们玩儿罢了,明日拣些好颜色的珠线绒线来,打两手络子,再给念几页书,就算不错了。”
又道:“对了,把燕双找出来。”
燕双是李纨的琴,是她未出阁时学琴兄长送的,音色清亮,虽不是绝顶好琴,但对李家的家境来说已是极为不错的了。
素云答应了一声,碧月又道:“既然哥儿要戒奶,也得有个替代品,奴婢给了大厨房一百钱,让他们送了牛乳羊乳各一罐子来,就看哥儿能喝下哪个。”
由仪闻言,道:“也不必喝下哪个了,换着喂吧,饿到份儿上就喝了。”
又嘱咐:“将那风炉和小银铫子找出来,明儿再花些银钱,买五十斤炭,就搁在库房里,咱们热个汤汤水水的也不必从小茶房走了。”
碧月惊喜道:“这样也好。”
又略思索片刻,道:“也不必买了,庄子上冬天烧炭卖出还有剩的,烧火暖屋子配不上,热个东西足够了!等回头,我妈过来的时候,让她带一些个,岂不极好?也省了咱们的银钱了。”
由仪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主意不错。”
倒是照雪略有些疑惑地道:“可那牛乳羊乳都腥膻的不像话,咱们哥儿娇贵,能喝下去吗?”
“人乳就不膻了?”由仪道:“只用杏仁或是干茉莉花煮过就是了。”
碧月管着由仪的库房,闻言道:“杏仁儿倒是不多,干茉莉花却足够的,只是可得夺了您泡花茶的口粮了。”
由仪道:“这不难,外头再采买些罢。”
碧月点头应了,她是个极稳重的人,对李纨的吩咐素来上心,回头定然将事情妥妥帖帖地办出来。
由仪对她也放心,不再多想这些事情,只听四人说些人情往来的事情。这些人情琐事她听着也觉有意思,便一面漫不经心地听着,一面翻着书,还一面逗着贾兰玩儿两下,一心三用的很是顺畅。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着,直到天黑透了,小贾兰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由仪便吩咐赵嬷嬷:“抱兰儿回去睡吧。”
又问道:“兰儿如今不起夜了吧?”
赵嬷嬷笑道:“咱们兰哥儿乖巧极了!若不闹病是不起夜的。”
由仪于是笑了:“好,抱回去吧。”
赵嬷嬷今儿一天实在是被敲打的够了,此时见由仪松了口,忙抱着贾兰小心翼翼地起身,对着由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才抱着他出去了。
见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由仪轻嗤一声,摇了摇头,面容中带着无奈。
碧叶这边又仔细收拾了西屋一遍,一应引枕坐褥、靠垫椅垫都拣新作的套子换上,素雅的颜色、绣花也精致,令人看着就舒心。
又仔细检查过珠绒丝线、书籍纸笔和明日的茶叶、香饵,一切忙完已是熄灯的时辰,忙回东屋服侍由仪洗漱更衣,歇息下了。